洪武三十一年,闰月五月十日,太祖皇帝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称惠宗皇帝。
这日惠宗帝召见太常寺卿黄于澄于御花园亭中秘议,公冶勋站在亭外守卫。
只听惠宗帝问道:“先生还记得当年在东角门说过的话吗?那时朕请教过先生,若藩王不守法,该如何处置,想来先生没有忘记吧?”
黄子澄道:“陛下之言,微臣怎敢忘记。先帝在位时,诸臣对封藩一事就有异议,微臣也不以为然。如今陛下登基,削藩势在必行。”
惠宗帝道:“如何个削藩之法?”
黄子澄道:“诸王在藩地,多有不法行为,加之人人有觊觎帝位之野心,若不狠加制裁,只怕祸乱由此而生,望陛下决断!”
惠宗帝叹了口气道:“诸藩王均是朕之王叔,这骨肉相残之事,叫朕如何做得?”
“陛下崇尚礼教,减轻刑罚,国之福、民之福也,当以社稷江山为重,以万民百姓为重,若不削藩,后果堪忧,望陛下三思!”
“朕并非不知其中之利害关系,削藩不得已而为之,但手段不必过于激烈,望卿思谋出个良策来,以便实施。”
“遵旨。臣以为,削藩之举要削之有名,晋王多行不法,野心勃勃,然于今年三月去世。
之下是燕王,燕王雄才大略,最具野心,然平日不敢张狂,也未犯过过失,最得先帝之心,若先削其位,未免师出无名。燕王之后是周王,周王与燕王仍同母兄弟,况先帝在时,便屡有不法行为,因此先削周王,一则师出有名,二则也翦除了燕王的手足。周王之后是楚王,暂不动,以削湘王、齐王、代王、岷王等为好。如此逐一而来,最后只剩燕王,到时他孤立无助,就不足为惧了。”
“此事须郑重,卿当仔细斟酌。”
“遵旨。臣今日就与兵部尚书齐大人商议,明日奏禀圣上。微臣这就告退。”
“为使卿方便出入宫禁,可朝夕与朕谋,朕命你兼任翰林院学士,明日早朝时宣旨。”
“微臣叩谢隆恩!”
“平身,卿速去齐爱卿处,商出个好谋略。”
黄子澄走后,召公冶勋进入亭内。
“朕与黄爱卿之言,卿必听到,以为然否?”惠宗帝示意公冶勋坐下。
公冶勋道:“微臣愚鲁,不敢妄言。”
惠宗帝道:“这又何必,爱卿有话只管说,朕知忠言逆耳,当聆听爱卿之言。”
公冶勋道:“陛下,微臣以为,削藩势在必行,但观诸王,臣以为燕王最堪虑。燕王雄才大略,精通武事,洪武二十三年,率兵征讨元丞相,出奇制胜,冒雪急进,使元丞相不战而降。况燕王居边塞,手握有重兵,诸王之中以燕王最强。臣以为削藩之举当首削燕王,以免打草惊蛇,留有后患。燕王被削,其余诸王便不敢妄动。任由陛下处置矣!”
惠宗帝含笑道:“卿所言有理,但燕王从没犯过失,何从处之?这不是师出无名吗?事关重大,待黄爱卿与齐爱卿商议后再作定论。”
公冶勋不以为然,但不好说。
惠宗帝又道:“盛经子一伙逃往何处,卿查明了吗?”
公冶勋道:“尚未查出去向。”
惠宗帝道:“朕已命锦衣卫不必追查,卿也不必过问此事。盛经子追随先帝日久,他愿出宫就随他去吧!”
“遵旨!”公冶勋回答。
惠宗帝站起来:“朕回宫批奏章,卿可自便,不必侍奉左右。”
公冶勋当即把惠宗帝送到皇宫,然后告诉方宏,由他照料守卫事务,他回家去看看。
从太祖驾崩到惠宗帝登基,他没日没夜操劳宫内守卫事宜,忙得没回过一次家。
出了皇城,一路上他都在想削藩的事,对黄子澄的宏论很不以为然。但皇上依重黄子澄与齐泰,事事听他二人的主意,若他们定下先削周王之计,那也无可奈何。想到此,叹了口气,心思又转到盛经子的逃亡上。先帝驾崩的第二天,盛经子、康鹤、张泰与先帝贴身侍卫太监张洛、许贡及数十名太监不知去向。据一些太监、宫女说,盛经子一伙平日敲诈宫娥太监,敛集的财物不少,还盗走了宫内的一些珍宝,到宫外享福去了。他接报后,命苏杰、黄铮率人侦缉,却查不到他们的踪影。苏、黄二人已委派为千户,他至今还未物色到人来充左右臂膀。他最看重的万古雷,据娇娇告诉他,已成为燕王的“带俸差操”千户。一旦朝廷削藩,他只怕又要四处逃亡。本想请求陛下大赦万古雷,召来宫中听用,哪知他投效了燕王,不好再向陛下开口,说了反替他招祸。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到了家。
在书房,他找到了爹爹。娇娇和娘亲也闻讯而来。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都十分高兴。
公冶娇道:“大哥你好久不归家,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呀,你不挂念爹娘和娇娇吗?”
公冶勋苦笑道:“天天都想哩,怎么不挂念,无奈事太多,脱不开身。”
公冶子明道:“我儿回来可有事吗?”
公冶勋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孩儿心中忧虑,趁空回来与爹爹说说。”
公冶娇嗔道:“看你说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不能扔开朝中事,回来玩玩吗?”
公冶勋道:“要出大事了,哪有心思玩乐,听我说你就明白了。”
公冶子明道:“我儿是说削藩之事吗?”
公冶勋道:“爹爹如何知道?”
公冶子明道:“朝中大臣早有议论。有的主张更换封地,逐渐削去藩王手中权势,有的主张雷霆手段,但不管如何,削藩势在必行。”
公冶勋把惠帝与黄子澄的谈话说了,并把自己的主张细说一遍,问爹爹可对。
公冶子明道:“兵部尚书也持此议。按兄弟顺序,太子、秦王、晋王先后逝去,该轮到燕王继承帝业,只是太祖皇帝先立了皇太孙,燕王无法再坐龙椅。但以他的才干,岂会俯首称臣?诸王中惟他最强,要削藩,当先削燕王,燕王大势去,其他王不足惧。只是……燕王若不甘心失去王权,天下只怕不会太平了!”
公冶娇急了,道:“大哥,你好糊涂,怎能削燕王?削了燕王,万大哥岂不要糟?”
公冶勋一愣,苦笑道:“娇娇,大哥以国事为重,顾不上万贤弟了。其实你又何必担心,以万贤弟的武功,燕王府不能呆了,提脚一走了之,谁还能把他怎么样了。”
夫人笑道:“真是孩子气,事事想着你那万大哥。但愿他在燕王府别走入岐途。”
公冶娇道:“咦,娘的话什么意思?”
公冶子明道:“这还用问?若朝廷削藩,燕王要是不服,背叛先祖、背叛朝廷,万公子若不分清大是大非,跟着燕王铤而走险,那不是步入岐途了吗?到那时候可是灭门大罪呀!”
公冶娇大惊,一时作不得声。
公冶勋道:“爹,燕王会谋反吗?”
公冶子明道:“这还难以预料。若皇上削其兵权,由北平府调至南昌府,燕王难以有作为。一句话,朝廷举措得当,削藩就能奏效。”
公冶勋道:“皇上崇周礼,以文安邦,又能采纳群臣之见,虚心聆听,礼贤下士,得天下之心,若有哪位藩王叛乱,自取灭亡而已。”
公冶子明道:“皇上不似先帝那般严苛,群臣上朝战战兢兢,动辙以杖刑辱人。皇上谦和有礼,敬重文臣,六部尚书由二品提到正一品,与武官都督相等同。是以一些大儒如方孝孺之辈,得以受皇上宠幸,随时侍候左右。重大国策也征询彼辈之见。可惜,为父却以为,方学士虽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但未必有安邦治国之才,他津津乐道周制,这不是太离谱了吗?周朝距今两千多年,当朝能复古制吗?”
公冶娇无心听这些议论,道:“哥,皇上削藩只削了兵权,挪个地方仍当他的藩王,那我就放心了,万大哥跟着燕王,不会出事的。”
公冶勋道:“说是这般说,到底如何,还得拭目以待。”
夫人道:“朝政说得够了,说别的吧。”
公冶勋道:“我正有话对娇娇说。老太监盛经子率一批太监从宫中逃走,据说,盛经子在京师还调教出了一些徒弟充当杀手,愚兄在宫中得罪了他,他曾咬牙切齿要报复愚兄。而愚兄成天在宫里忙碌,无暇顾及家中,只有拜托你娇娇多加小心,以防这厮找家中人泄忿。
从今日起,我会时时让苏老弟黄老弟代我来家中照看,娇娇明白了吗,大意不得!”
娇娇道:“他敢,来了我自会料理他们!”
公冶勋道:“盛经子武功高强,他的绝技五龙指在宫中不传人,但却秘密在宫外调教了一些年青弟子,传了五龙指。娇娇你千万别轻敌,爹娘的安全都交给你了。”
娇娇道:“放心,人手不够,我自会找帮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耐!”
夫人笑道:“好大的口气,又来胡吹!”
公冶勋知她可以联络万古雷交往的几个风尘异人,笑道:“知道知道,娇娇能耐大着呢,愚兄我十分放心,只是你别成天溜出去玩耍,家中却唱空城计……”
娇娇嗔道:“人家出去是办正经事,又不是出去玩。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娇娇在京师人称金陵娇凤,人的名,树的影,总有些人慕名而来吧,你能不理人家吗?就说那泸州飞虎堡的少堡主申勇志吧,对我金陵娇凤可是佩服得很。还有那京师双龙镖局的两位镖主,对大哥对我都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有什么办法呢?不理不成啊,谁叫我出名了呢?唉,江湖上的事烦人呢,你以为只有你才忙吗?”
她皱着眉头,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明明是得意之至,偏要做出无可奈何之态。
夫人笑骂道:“咦,你这妮子,满口江湖话,你是侍郎家的小姐,不是江湖女侠!”
公冶子明斥道:“听听你说些什么,成天往外跑就为了和这些江湖人来往吗?一点没规矩,你别忘了自家的小姐身份……”
公冶娇一下跳起来:“咦,我说的有什么错?学了武功扬名,有什么不对?我若不与江湖上的朋友来往,出了事找谁帮忙去?就说双龙镖局的两位镖主吧,从他们那儿,我探知了锦衣卫的许多秘密。大哥若想知晓盛经子的下落,也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公冶勋诧道:“真的吗?你如何打听?”
“锦衣卫指挥同知房天兆,就是靠盛经子起家的,指挥佥事汪承亮是双龙镖局陈卫的表叔,汪承亮又是房天兆的死党,陈卫从表叔那儿听来什么话都会告诉我,懂了吗?”
公冶勋听了大是惊奇:“咦,想不到你还真能干呢!”一顿又道:“不过你年岁小,无江湖阅历,须知江湖上人心险诈……”
娇娇道:“得啦得啦,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事事都请教宫师叔他们,吃不了亏!”
公冶勋道:“这位前辈听你说起多次,只可惜前辈来助万兄弟时,愚兄已离开京师,一直未能见面,等找个机会娇娇替愚兄引荐吧!”
娇娇得意地点头,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放粗了声音说:“孺子可教,你既诚心要见宫前辈,老夫便成全你就是!”
夫人骂道:“瞧你那怪模样,丑死了!”
公冶子明则摇头:“当初不该让她学武功的,你瞧她,哪像个闺阁小姐!”
公冶娇扮个鬼脸道:“以后若是天下大乱,爹娘就知学武功的好处了!”
公冶勋道:“爹、娘,娇娇说得对,让她与几位前辈人物保持联络,公冶家若有急难,他们准会出手相助,这样的异人可不好找,有他们暗中卫护爹娘,儿在宫中才放得下心。”
娇娇道:“我今日就去见宫师叔,就说盛经子逃出宫,欲加害公冶家,请他们帮忙。”
公冶勋道:“可以,就这么说!”
公冶子明道:“不妥吧,这盛经子敢来公冶家骚扰吗?
为父是正二品大员,我儿是忠信卫指挥使,他就不怕惹火烧身吗?”
公冶勋道:“爹,江湖人可不怕这些,再说他让人不明不白死在家里,谁又知道是谁干的呢?当然,他们也知道孩儿不是好惹的,也不一定就敢来侵扰,但也不能不防。”
夫人道:“说得是,小心为妙。”
娇娇道:“凤喜近来功夫大进,跟在娘身边我也放心,夜里有事先让她挡一阵,我立马就赶到。”
夫人道:“那好,我让凤喜随时跟着。”
此时仆人来请用膳,一家人高高兴兴去了膳堂。公冶子明父子俩少不了喝上几杯。
饭后,爹娘去小睡。公冶勋和娇娇在花园里闲坐,说说心里话。
公冶勋道:“没有锦霞的消息吗?”
公冶娇道:“没有,莫非她真的被皇甫楠这班人害了?
我从双龙镖局陈卫那儿也打听不出真相。锦衣卫围捕万大哥那天,由皇甫楠亲自主持其事,连房天兆都不知内情。”
公冶勋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娇娇道:“哥,你还想着柳姐姐吗?”
公冶勋道:“一时一刻都忘不了。”
“那好,我一定设法打听到她的消息。”
“那就拜托娇娇啦!”
“可是,大哥,如果找到柳姐姐又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能娶她吗?”
“不能。除非我辞去官职,爹爹也不再任吏部侍郎,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那你就辞了官回来,找柳姐姐去!”
“皇上决不会准许的,我已经试探过,皇上听也不愿听。”
“哥,你就没别的法儿了吗?”
“这事不能急,我还要找机会试上一试。”
“但愿大哥如愿以偿。那柳姐姐怪可怜的,一个女儿家,又是个千金小姐,流落在江湖,何处是归宿呀,大哥你可不能忘了她!”
“大哥并非薄情之人,岂能忘掉红粉知己?”
“唉,我们的命真苦呀!”
“娇娇,你是不是忘不掉万兄弟?”
“是的,忘不掉。”
“可是他已投效燕王当了千户,以后削藩,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我最担心燕王谋反,古雷兄弟身不由己,犯下谋反大罪,你和他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你……”
“我才不管什么谋反大罪,他现在不就是个钦犯了吗?以后不管他背什么罪名,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只要人不死,我们就要在一起!”
公冶勋有几分惊诧地看着妹妹,在他心目中她就一直没有长大,是个小女娃。可听她说的这些话,才发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对古雷一片痴情,可将来又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呢?
他知道自己与锦霞此生恐怕无望了,那么娇娇呢,不也是一样的吗?他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不希望这可爱的小妹妹伤心一辈子。
他长叹一声道:“娇娇,你还小,大哥希望你一切如愿,但世事变化的极快,世间事不如意之事多,未来如何,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
娇娇道:“世事变幻我管不了,但自己的事自己能管,由我自己做主,哪怕以后地覆天翻,我也要找到万大哥!”
这番话掷地有声,公冶勋不禁心生敬佩,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更时分,两条黑影沿长安街飞蹿,片刻就来到锦衣卫衙门,藏在一只大石狮后。只见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并无人值卫。两人一比手势,同时跃上了门头,朝天井里看了看,有两名锦衣卫坐在楼前的石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上打瞌睡。
门头上的夜行客同时把手一扬,打出了两件暗器,打瞌睡的两名锦衣卫身一歪哼都未哼一声就了账了。
两个夜行人飘然落地。
身材纤瘦、个头较矮的夜行人指了指右边墙上的月亮门,轻声道:“我先走,你在后。”
声音清脆娇美,是个年青女子。
身材瘦高的夜行人回答道:“是,妹妹你要小心!”声音清朗,但十分紧张。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月亮门,来到第二进大院。迎面的楼房也是黑黢黢的,似乎无人值夜。
两人静立了片刻,慢慢向左边墙下的铁门走去。铁门此时关着,无人值卫。
女子指了指墙头,意思是跳越过去。
男的摇手,以传音入密对她道:“使不得,只怕门后有人。”
女的回答:“有人也不怕,瞧我的手段!”话音一落,她已拔地而起,跳进了墙。
男的没奈何,紧跟着跳了进去。
不出所料,人才落地,就听有人喝道:“什么人,胆敢夜闯锦衣卫衙门!”
与此同时,几盏灯先后点亮,把院子照得通明,六个锦衣卫从院中间的花坛后跳出来。
两个夜行人不禁愣在当场
锦衣卫连掌灯的六人在内,共有十二人值夜,灯光下把闯入者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口同声叫道:“血蝴蝶!”
只见两个夜行人着夜行衣,披红披风,戴红头罩,胸前有只红绸糊蝶,竟然是两个血蝴蝶。
就在锦衣卫们惊呼之际,两个血蝴蝶同时把手一扬,只听惨嚎声迭起,迎面拦截的六个锦衣卫,瞬间倒下了四个。
另外两个吓得魂飞在外,慌不迭纵身而起,想跳到房头上去。
但是他们则跃起两丈,便从半空中跌了下来,一命呜乎,逃不过血蝴蝶手中的暗器。
六个执灯的锦衣卫亡魂皆冒,他们不约而同朝两边楼房逃去,想尽快藏匿起身子。可在慌乱中忘了灭灯,成了最好的靶子。片刻间,一个个在惨嚎声中扑地而去。
两个血蝴蝶朝西墙铁门走去,那女的离门还有丈远便“嗖”一下从墙头越过,男的在后跟着,只见女的站在一幢小屋前倾听,朝屋里指了指,要他闯进去。便运起功力,一掌把房门击倒,只听两侧卧房有人惊呼:“什么人!”
随即两室都有灯光亮起。两个血蝴蝶各进一室,随即把两个狱卒拖到客室里。
“跪下!”女血蝴蝶喝令。
两个狱卒吓得傻了,腿一软双双跪下。
女蝴蝶冷声问:“狱里关着的张文彦公子在哪间牢房?你们若不从实招来,姑奶奶碎剐了你们!”
一个狱卒战战兢兢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说的,可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
男蝴蝶十分激动:“快说,他在何处!”
狱卒道:“是、是,禀大爷,张公子已经死了……”
女蝴蝶手一扬,给了狱卒一个耳光,叱道:“胡说八道!他分明关在这里,你敢哄人!”
狱卒哎哟一声,捂住流血的嘴,说不出话来。另一名狱卒连忙叩头,嘴里道:“姑奶奶饶命,他说的是真的,小的们不敢欺哄……”
男蝴蝶道:“他何时被处死的?”
“回禀大爷,张公子不是处死的。去年他被掌印大人提审后,不知何因,回到牢房来便疯了,嚷嚷说他上了当,他不该招供。从那以后,他只会说这两句话,成天不吃不喝,没有几天便过世了……”
女蝴蝶恨声道:“八成是被你们折磨死的,你推得干净,快从实招来!”
“禀大爷,张公子被废了武功,是百户洪豹洪大人干的,那天小人在旁亲眼看着的。张公子神志昏迷,被牢头用冷水泼醒,张公子便叫嚷不休,被牢头狠狠打了一顿。但张公子在牢里不安分,不是嚎叫就是大声嚷嚷那两句话,牢头烦不过,又去殴打,还把张公子捆邦起来,嘴上塞了破布,晚间张公子便死了……”
男蝴蝶长叹一声:“唉,张兄你死得好惨啊……”
女的却咬牙道:“牢头是谁,住何处?”
狱卒道:“禀姑奶奶,牢头姓刘,名达贵,是一位百户爷,住在通济门正阳大街上的一座宅院里,门坊上有‘刘宅’两个字。”
“正阳大街何止百家,你想糊弄姑奶奶?”
“不敢不敢,刘大人住在街尾。”
女蝴蝶问男蝴蝶:“还有话问吗?”
男蝴蝶摇头,凄然道:“人已死,还问什么?唉,张兄,张兄……”
女蝴蝶手一动,亮出了腰刀,刀光一闪,两个狱卒哼都未哼就被砍倒。
男蝴蝶从悲伤中惊醒过来:“张兄已死,杀他们何益?人死不能复生,又何必多伤人命?
唉,你……”
女蝴蝶冷声道:“你少唉声叹气,这些狱卒没一个好东西!快,把尸首提着,走!”
男蝴蝶一愣:“做什么?”女蝴蝶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男蝴蝶只得提起尸体,跃出铁门外。
女蝴蝶又道:“把这院中的尸体,全搬到衙门口放着,快动手吧!”
“这又为了什么?”
“示威!懂了吗?每个尸体放一只血蝴蝶,让京师的人都知道,血蝴蝶还魂复生!”
“这……好吧,依你就是。”
两人很快地把一十六具尸体搬倒大门外,整整齐齐排在街头。女蝴蝶在每具尸身上放一只红绸蝴蝶。一切顺当,没有干扰。两人沿街朝大中桥飞驰而去……
第二天下午,公冶娇和翠喜来到双龙镖局,见申勇志与陈卫、张权一起来迎接,不禁感到奇怪,小翠嘴快,嚷道:“申公子回来了?”
申勇志昨日刚从飞虎堡回到京师,他此去请示堡主,仇人的后台是锦衣卫掌印,该怎么办,因此有两个月不在京师。
申勇志忙答道:“在下昨日到的,小姐和小翠姑娘这一向可好?”
娇娇道:“令尊怎么说?”
申勇志道:“家父示下,冤有头,债有主,不可牵连他人,要在下谨慎从事。”
说话间,大家进了客室,自有镖伙奉茶。
张权道:“小姐知道了吧,血蝴蝶未死。”
娇娇道:“你听谁说的!”
陈卫道:“昨夜发生了命案,小姐不知?”
小翠道:“我们未出门,不知道呀。”
陈卫把锦衣卫衙门前陈列着十六具尸身的事说了,惊得主仆二人目瞪口呆。
张权道:“不仅如此,住在正阳大街的牢头,锦衣卫百户刘达贵也被人割了头,他的家人倒未被害。卧室墙上写着几个血字:‘折磨囚犯,罪大恶极,今日遭报,咎由自取!’下面的落款是血蝴蝶。这事已哄动京城。”
申勇志道:“血蝴蝶敢到锦衣卫衙门作案,一夜杀了十七人,这份胆量当真吓人,但手段也太辣了些,这女人未免过于狠毒!”
陈卫道:“我一早得到消息,午饭时便去表叔家打听。表叔说,这事太蹊跷,血蝴蝶是在万家授首的,怎么又还了魂呢?上午在衙门议事,皇甫楠气得脸都白了。昨夜值更的十四人全部被杀,牢里值更的两名狱卒也无一幸免,连住在正阳大街的牢头也遭了灾,这真是从何说起!经验尸,两名牢卒系刀伤,其余十四名值更卫士则是被暗器所伤,但暗器已被凶手取走,不知为何物。但据伤口判断,决不是赤蝎针之类的细小暗器。皇甫楠据此一口咬定,杀人的是冒名顶替的血蝴蝶,真的血蝴蝶早在去年被杀。那么,顶替的人是谁,何以要充血蝴蝶,她来监狱干什么,来了又不劫牢,只杀了狱卒和牢头。堂堂锦衣卫衙门,居然被人如此作践,实在是太扫颜面……表叔说,皇甫楠咬牙切齿,定要活捉这冒名的血蝴蝶。”
张权道:“锦衣卫作恶多端,百姓说是遭了报应,一个个拍手称快!”
陈卫道:“表叔说,那些达官贵人听说血蝴蝶又出现了,一个个吓得坐立不安,害怕血蝴蝶和去年一样,专找权贵人家的麻烦!”
公冶娇默默听着,心里却掀起风浪。柳姐姐潜伏了半年多,如今又出来作案,她为何不来家里找我和大哥呢?看来她是自惭形秽,只有我去找她,把她带到大哥跟前了。
主意拿定,她准备去找宫知非。
只听陈卫又道:“有个消息奉告小姐,表叔说皇甫楠把追风刀张兆拉进锦衣卫顶替薛子健当了指挥佥事。而房天兆托千户闻大龙拉来的独龙枪王翔、无敌双鞭郑桂荣只当了千户。
这样一来,锦衣卫的七个主官,皇甫楠一方就占了五人。我说房大人不是在宫中有人撑着吗?
表叔说宫里的盛公公不知何故,太祖皇帝驾崩后就溜出了皇宫,皇上还命锦衣卫捉拿呢,哪里还有人照料,真是倒霉透了。我说这下糟了,表叔该早作打算,小心被皇甫楠老小子害了。
表叔说,放心,他不敢。盛公公已经和房大人联络上了。盛公公派人传话说,他从宫中出走自有道理,他老人家在宫中呆腻了,打算在民间风光风光。他说他带出了一大批大内高手,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这世道只怕维持不长,将来变什么样不知道呢。他要房大人安心呆在锦衣卫里,说自有朝中大臣庇护,不必惧怕皇甫楠那小子。到时机成熟,将他除掉就是了。
表叔说,只要盛公公人在京师,房大人就倒不了台。房大人倒不了,他自然也倒不了。我说不成啊,皇上要逮这位盛公公,万一被锦衣卫查出他的行踪,岂不是糟糕?表叔说,皇上已撤去了逮捕盛公公的谕令,大可放心……”
娇娇忙问道:“盛经子藏在何处?”
陈卫道:“表叔没说。”
“你定要设法帮我打听。”
“敢问小姐为何要打听这老太监?”
“他与我大哥在宫里结了仇,我怕他派人上公冶家施行报复,故尔要知道他的行藏。”
“原来如此,这事包在我身上。倘若老太监果真侵扰贵府,双龙镖局上下听候小姐调遣!”
申勇志也赶忙道:“只要小姐吩咐,在下听候差遣!”
小翠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自己就有一大堆麻烦事,还能管别人的闲事吗?”
申勇志道:“小姐的事,在下决不袖手旁观,姑娘但请放心,在下随叫随到!”
公冶娇道:“少堡主是一人返京师的吗?”
申勇志道:“是,仅在下一人。”
娇娇诧道:“追命鬼玄木是黑道高手,又有恶头陀沙这一帮人助他,你要报仇,怎不从堡中多带些人来,凭你一人行吗?”
申勇志脸一红,道:“不瞒小姐,家父说对方势大,我方只有暂忍一时,先放下玄木老道,全力追踪阴手无常麻威师徒,估计这二人会回到堡里寻衅,堡中高手须在家待命。”
小翠道:“那你怎么还上京师来?”
申勇志道:“堡中人手足够,我一人出来查访,无关大局,所以……”
公冶娇无心再听,当即站起告辞。陈卫等人苦苦挽留不住,只好送二人出门。
娇娇和翠喜匆匆来到承恩寺广场西边的六顺巷,只有宫知非和汤老五在。
翠喜一进门就嚷:“老爷子,血蝴蝶……”
宫知非道:“莫嚷莫嚷,我老爷子早知道了,这柳锦霞真是无法无天,又出来惹事!”
汤老五道:“还以为她出了京师呢,怎么又回来了?看来她不干出几桩大案不会罢休。”
娇娇道:“且听我把知道的事告诉你们,再好好琢磨,别忙着下定论。”接着她把血蝴蝶作案情形说了,末了道:“锦衣卫的人说暗器不是针一类的小玩意,而柳姐姐……”
宫知非道:“你说作案的不是柳锦霞?”
娇娇道:“皇甫楠正是这个意思。”
汤老五道:“锦衣卫的人不会那么没用,十四个值更的竟然逃不出一个活口,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但武功再高,也不会一举杀了十四人,听你这么一说就明白了,来人靠的是暗器,叫锦衣卫的人防不胜防。”
宫知非道:“是谁要冒血蝴蝶之名去宰杀锦衣卫这班畜牲?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汤老五道:“这确实叫人想不透。”
娇娇道:“请各位查找血蝴蝶,瞧瞧是不是柳姐姐。”
汤老五道:“好,待我去查。”
娇娇又说了盛经子的事,请他们注意。
宫知非道:“盛经子既是大内第一高手,武功造诣自是非同小可。他带出了大批会武功的太监,究竟有何企图呢?看来他不甘雌伏,想在江湖上有番作为,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说了阵闲话,娇娇和小翠便告辞回家。
从六顺巷出来,只见广场上仍是热闹非凡,小翠边走边看,步子慢了下来。娇娇不耐烦,回头催她快走,却意外瞧见一个熟人,那人也盯着她看,一脸的迷惑样儿。
她不禁笑了,道:“喂,二当家的,这一向躲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还你的赌债呀!”
这人正是龟鹤帮的二当家张镇东,去年在码头,公冶娇诱他和万古雷比武下赌注,若他赢了,码头归龟鹤帮,输了则做万古雷的随从或是马夫。结果这小子输了赖账,溜啦。
张镇东一脸尴尬,但又十分惊奇兴奋:“啊哟,你果真认识俺,你就是那个小姑娘?”
公冶娇道:“你还记得我?”
“俺就是看着小姐眼熟,跟过来的。”
“这么说,你想还赌债?”公冶娇逗他。
“是的,可万公子没了影儿,债没法还。”
小翠讶然道:“咦,你和万公子赌钱吗?你输了多少,要藏起来赖账?”
“俺没赌钱,俺赌码头和俺这个人!”
“咦,你说什么呀!”
娇娇道:“莫打岔,等一会儿和你说。”一顿,对张镇东道:“你这一向都在京师藏着?”
“小姐,找个地方好说话。”
娇娇道:“说什么?去年在码头和你打赌是闹着玩的。听说你这人不坏,我们只想把你赶走,不想伤了你,那做马夫的话不必再提。何况万公子遭人陷害,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也找不到他。一句话,免了你的赌债!”
张镇东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好,话已说明,告辞!”
“哎,小姐莫慌,俺有话说。”
“你有事?”
“俺知道万公子在何处。”
“什么?你……”
“找个地方,俺如实告诉小姐。”
“那好,走吧!”
公冶娇将他带到广场南岔街的“清茗茶室”,却见坐满了闲人,马禾不时提着茶壶给茶客添水,见了她便迎上来道:“客官,对不住,人已坐满,若不嫌弃,就挤上一挤……”
话未完,只听张镇东嚷道:“俺是锦衣卫查案的,借这个店一用,你们都给俺走开!”
茶客们大多在议论昨晚发生的命案,听他这么一吼,慌不迭一个个站起来就走。
马禾叫苦道:“这位官爷,坏了小的生意,请官爷另找地方议事……”
张镇东眼一瞪,摸出二两银子朝一张茶桌上一放,道:“掌柜的,俺给你茶钱,你又不吃亏,这些客人叫他们明日来就是了,俺又不霸占你这破店,嚷嚷什么?”
马禾只好道:“是,是,官爷请坐。”
公冶娇忍不住笑了,朝马禾扮鬼脸,马禾只能苦笑。
坐下后,张镇东道:“掌柜不准闲杂人进来,这店俺包了,把茶碗洗干净,泡上三杯好茶来,俺走时再给你二两银子。”
马禾道:“是是,多谢官爷!”
娇娇道:“喂,你这人看着老实,怎么还会这一手,居然把这些茶客骗了!”
张镇东道:“没有啊,俺真的是锦衣卫的官儿。”说着从怀里摸出个腰牌给娇娇看。
娇娇大吃一惊:“咦,还是个百户哩,你何时成了锦衣卫的鹰犬了?今日跟着我,是不是要问口供?”
张镇东收起腰牌,大手连摇,道:“不敢,不敢,小姐听俺说就明白了。”
小翠道:“你是个百户有什么了不起?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吗?”
“俺不知。”
“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的千金,我家大公子是皇上亲军指挥使大人,你招惹得起吗?”
“咦,小姐原是官家千金!”
“我叫公冶娇,人称金陵娇凤。”
“明白啦,小姐是无尘公子的妹妹。”
“好,说你想说的话吧,你怎知万公子行踪?你什么时候进锦衣卫当差……”
“俺从头说起吧,去年俺败在万公子手上,心想输了就够丢颜面的了,要是再给人家当马夫、做随从,那俺还有脸见人吗?所以俺便逃走了,打算回山东老家去躲一阵。在山东,俺听说万公子犯了罪,官府悬赏捉拿,便决定回京师打听万公子的消息。在老家时,俺心里总是乱乱的,定不下心,俺赌输了赖账,愧对万公子。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如今万公子出了事、遭了灾,俺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俺又回到京城,住了下来。第二天去码头探望扛活的弟兄,瞧瞧码头可有变化,能不能打听点儿消息。哪知在码头上却碰到了龟鹤帮的总执事、帮主的女婿王天保。他一见到俺就高兴得了不得,死拽活拽硬把俺拽到一边蹲着说话。俺说龟鹤帮何时回到码头的?他说一听到万古雷遭了灾,帮主就决定从汉阳府返回。码头已归了史万春史爷,可惜码头没了总管,扛活的人全听总管的,龟鹤帮扛活的徒众,不准再入帮。
就连帮主,今后也得听总管的。俺一听不禁来了气,说这还得了,怎么不把那个总管赶走,话未完就被他制止,叫俺小声些。他说总管是史爷夫人的堂弟,咱们招惹不起。俺说管他什么人的夫人,龟鹤帮岂能这般窝囊。他说老弟你有所不知,帮主为这事去找粉面太岁曾玉麟,当初就是他找公子引荐给帮主的。哪知曾玉麟却对帮主说,码头又不是你龟鹤帮占下的,去年龟鹤帮逃得没了影儿,对得起史爷和史公子吗?如今回来了,史爷大人大量,给了你们一席立身之地就该知足了。帮主不服,说龟鹤帮招惹万家,也是为史爷出力,史爷答应码头这块地盘仍归龟鹤帮。话未完,曾玉麟说,说这些何用,还是老老实实听候史爷的调遣吧。帮主说,龟鹤帮也不是好欺负的,就算在京师史爷势大,也不能不讲理。曾玉麟冷笑道,帮主你太不自量,龟鹤帮有多大力量敢与史爷较劲?你知道史爷是什么身份吗?他就是锦衣卫掌印皇甫楠大人,史孟春是他的化名。帮主一听大惊,不敢再说气话,就说既然惹不起史爷,那么不如回汉阳老家去。曾玉麟说,没有史爷的准许,你不能离开码头,否则自找祸灾。帮主无话可说,回来后唉声叹气。偏偏那码头总管苏兆待人傲慢无礼,浑不把帮主等人看在眼内,三天两天都有气受,日子过得窝囊已极。俺听了心想活该,那是你们自找的。王总执事的话,使俺明白了一件事,史孟春依仗官势抢夺万公子家的码头,俺什么也不知道,去跟万公子作对,俺实在对不起万公子……”
小翠听得有些眉目,道:“既然你知了错,可为什么又去当了锦衣卫,助纣为虐?”
张镇东脸一红:“听俺接着讲。当时,俺站了起来要走,王天保不让俺走,要俺和他去见帮主,说大家都挂着俺,见一面何妨?正拉扯着,码头总管来了,他从一辆豪华马车上下来,王天保连忙拉着俺上去行礼,被俺甩脱了手,自管站在原地。苏兆那小子三十来岁,穿戴得十分光鲜,像个官绅子弟。他问王天保俺是谁,王天保说了,他就冲着俺吼,你小子怎么如此无礼,见了总管也不来行礼。俺对他吼道,俺又不是你的下属,你管得着?他听了大怒,喝叫王天保将俺拿下。俺也火冒三丈,大步走了过去,吼着要揍他。此时车上又下来了四个女子,看样子是二主二仆,一个个妖里妖气的。其中一人对俺道,这位兄弟,我听说你叫张镇东是不是?俺说是又怎样,她说你外号是不是叫黑金刚?俺说你怎么知道?她一笑,说江湖上有许多人绰号都叫金刚,但真正当得起金刚称号的人却不多。比如说铁金刚卓彤,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你黑金刚嘛,在年青一辈中也不含糊。俺说你是谁?她的侍女道,你真是个莽汉,连我家小姐都不知道吗?亏你还闯过江湖呢,让姑娘我点拨点拨你吧。我家小姐芳名程彩娥,外号九阴女。这位小姐芳名俞珠,人称粉罗刹。她们二位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你不会不知晓吧?我叫尤花,是小姐的侍女。这位姑娘叫邱慧,是俞小姐的亲随。俺一听,原来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熬星,她二人相貌虽不难看,但却是心狠手辣,这种妇人最好离开她远点,便说久仰久仰,一边转身想走,哪知却被妖女拦住。程彩娥说,凭你黑金刚的大名,怎会在龟鹤帮做什么二当家,这不是委屈了你吗?今日我们来码头接客人,过一会儿请你和我们一起走,我将你引荐给史大爷。那苏兆也换了笑脸道,既是程姑娘引荐,明日再到龟鹤帮找你吧。程彩娥说这样也好,那就明日见面。他们走后,俺随王天保回龟鹤帮。
帮主等人住在以前的屋里,离码头不远。听说俺被妖女看中,帮主等十分不情愿,要俺留下,以增龟鹤帮实力。第二天,苏兆亲自来找俺,说奉皇甫大人之命,接俺到一个去处。俺说不去,就呆在龟鹤帮,苏兆冷笑着走了。帮主追了上去,请总管稍候,又来劝俺,说不能得罪总管,劝俺跟总管去。俺心想留俺的是你们这些龟孙子,劝俺走的也是你们,真不是东西,就赌气跟苏总管走了……”
“唉,你真不该去的!”公冶娇插言道。
“不瞒小姐,俺并不诚心待他们。那苏总管把俺带到金牛巷底右侧第三家,里面好宽好大,种满了花草,房子盖在花园里……”
娇娇道:“后面还有座亭子,亭子里有机关,我和万大哥还被困在过里面。”
翠喜讶然道:“啊哟,我怎么不知道?”
娇娇道:“我经历过的险事多着呢,哪像你只知在家中闲磕牙,东游西逛。”
翠喜道:“小姐不带人家出门,反来怪罪人家,我冤哪……”
张镇东道:“原来小姐知道这个地方。俺在园子里见到了沙空、五毒先生那伙人……”
娇娇道:“那儿是锦衣卫的秘宅,全是锦衣卫的人。”
张镇东道:“过了几天俺才知道,这班江湖人都成了锦衣卫的官儿,说是一份不管军旅杂务的差事,叫‘带俸差操’,像沙空、五毒先生之类的人,都做了指挥佥事,俺和沙空的徒弟任威是百户,任威在他们之中辈分低,沙空又不住在这儿,便受人冷落,俺一来他就跟俺套近乎,告诉俺这园子里的种种情形。有一天俺有意提起万公子,说怎么没了音讯。他说,万公子已投效燕王,做了千户,但没过几日就突然不见了,连引荐他入燕王府的季国盛都不知他去哪儿。俺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他说是燕王府的内线知照的。据他这么说,俺便打消了去北平府寻找万公子的念头……”
“什么,你要去找他?”娇娇十分诧异。
“是的,俺到金牛巷只是混日子,打探消息,俺又不诚心在那儿干!”
“你今日在承恩寺广场做甚?”
“血蝴蝶又在京师作案,俺和金牛巷里的人都被派出来查找她的踪迹。俺独自一人来广场监视,瞧瞧有没有扎眼的人物。”
“这血蝴蝶是好人,跟我认识,你听到她的消息就来告诉我,好吗?”
张镇东摇头:“俺不回金牛巷了。”
“你要去哪儿?”
“跟小姐去呀,俺找不到万公子,小姐和万公子是一路的,俺……”
翠喜道;“好啊,到小姐府第来做护院保镖,也可壮壮我们女儿家的胆!”
娇娇道:“胡说,谁要他来壮胆了?没出息的东西!”一顿,对张镇东道:“我说张兄,你还是回金牛巷的好,你在那儿卧底,可以告诉我们许多秘密,这就帮了大忙啦,成吗?”
张镇东道:“俺看不惯那帮人,不想和他们混,但小姐这么说,俺就照办,不过有一条,俺要问清小姐,小姐和万公子是相好吗?”
娇娇不防他有这一问,脸上飞红,道:“咦,你问这干什么?”
张镇东道:“俺只能听万公子的,若小姐与万公子是相好,那俺就听小姐的,若是……”
小翠笑嘻嘻道:“这个你放心,我家小姐是万公子的红粉知己,他们早就心心相印,以后当然要配对成双。何况万公子在京师时,事事听从我家小姐的吩咐,不敢说半个不字,要他往东他决不敢向西,要他……”
娇娇又羞又气,但为了让张镇东在金牛巷卧底,不得不由着翠喜说几句,可这丫头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放肆,不让她闭嘴,还不知会闹出多少尴尬来,便道:“你少说几句吧,张兄明白这意思就成,用不着添油加醋!”
翠喜吃吃笑着分辩:“我说的是实话呀!”
张镇东有些惊讶:“看不出,小姐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万公子治得服服贴贴。”
翠喜忙道:“那当然罗,我家小姐可厉害啦,只要把眼一瞪,万公子就掉了魂儿……”
公冶娇一手捏住翠喜的胳膊:“叫你再胡说……”
翠喜痛得叫起来:“哎哟小姐你好狠心!”
张镇东忽然嘿嘿笑起来:“翠喜姑娘,你的话俺不信,万公子决不会怕一个娘们。”
娇娇放开小翠,道:“说正经的,金牛巷那一伙人都是万公子和我的仇人,你若在那里卧底,可以探知他们的秘密和行动,若你实在不愿,我也不勉强,好吗!”
张镇东道:“好,俺就做卧底。”
娇娇道:“任威原来就在万公子家卧底,还打杀了几名护院武师,这小子你得提防着点。
另外,一有血蝴蝶的消息就赶快告诉我。”
“俺上哪儿找小姐呢?”
娇娇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每天午时末在承恩寺前会面,若有事不能来,第二天再见面,你说好不好?”
“成,俺每日来就是了。”
娇娇又把柳锦霞家的遭遇说了,张镇东听得须眉皆张,大骂皇帝老儿太狠毒。……
张镇东离去后,马禾问了张镇东的来历,道:“此人讲义气,是条好汉,以后可让他与咱联络。”
娇娇谢过马禾,高高兴兴回家。
※※※※※※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茂昌绸庄赵东家的大宅院里,六个看家护院在内宅前巡逻。蓦地眼前一花,十二只眼睛同时看到两个人大摇大摆向他们走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只见他们身披红披风,头戴红头罩,胸前缀着一只大大的红绸蝶。
“血蝴蝶!”六个护院同时叫出声来。
没等他们亮出兵刃,忽然间双手向上一扬,六个人同时栽倒在地,一命呜乎!
两个血蝴蝶当即闯进了内宅,把赵东家从床上拽起来,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交出财宝。
赵东家无奈,打开了暗室,珠宝银票被洗劫一空。赵东家的侍妾趁强盗不注意,拉动了帐子后面贴墙挂着的长绳。她的动作引起了矮个血蝴蝶的注意,走过来撕开帐子,发现绳索沿墙通往天花板。这绳子定有什么古怪。
他指了指绳,又指了指侍妾:“做什么?”
这是个女子的口音,口气冰冷,和她手中的弯刀一样叫人心寒。
“……”侍妾吓得说不出话来。
女蝴蝶手一挥,砍下了侍妾的头。
赵东家吓得魂飞天外,整个身子抖了起来,见那女强盗又指了指他,便连忙回答:
“那……那绳索……通向后边的……院子,是叫下人……的……的门铃……”
刀光一闪,赵东家身首异处。
两个强盗打了包裹,从窗户跳出。
四个汉子迎面堵住了他们,还有一些人正从前院飞奔而来,不下二三十人。
“大胆强盗,还想走人吗?”一个汉子喝道,“快放下财物,束手就擒!”
另一人道:“你们好大胆,昨夜杀锦衣卫的官爷,今夜又敢到赵府作案,说,你们把赵东家怎么了?赵东家若有个长短,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说话间,后到的人将两个强盗围了起来,有的人带了灯笼,把周围照得通亮。
一个五旬汉子喝道:“柳锦霞,你一家被先帝灭门,你有幸脱出灾厄,就该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但你却干起了杀人劫财的勾当今日竟找上了赵东家。告诉你,老夫青龙手康磊和这几位爷都不是好惹的,劝你扔下财物……”
蓦地只见两个血蝴蝶右手连挥,那四周的看家护院一个个不声不响倒了下去,刹时就躺下了十几人,吓得其余人连忙后退,但没退出一步两步,接着就倒了下去,死得一个不剩。
康磊和其他三人惊得目瞪口呆,就这么一瞬间,近三十人就丢了命……
来不及思索,刀光一闪,两个强盗的弯刀,已向他们砍杀过来。
康磊等人立即散开,他与徒弟王炳合斗高个强盗,何震、田禹则攻矮个强盗。
高个强盗的弯刀招式独特怪异,势头极猛,王炳使的雁翅刀,只有招架之力,忽然,王炳双手朝上一扬,往后倒去,不声不响死了。
康磊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施开青龙手,向高个强盗击出两掌。只见对方往后一退,刀已入鞘,欲以空手对空手。
康磊咬牙切齿:“死囚,纳命来!”
喝声中又击出了两拳,只见对方双手张开,十指微屈,似要与他拼掌力,这正合他心意,青龙手开碑裂石,定能将对方掌骨击得粉粹。哪知就在双方肉掌即将相触的刹那,对方忽然把掌往下一沉避开,右手五指伸直,有五股罡气直击康磊心窝,他狂喷鲜血倒地而亡。
此刻矮个强盗与何震、田禹战了个平手。
田禹金刚指力有相当的火候,他在使剑的同时,左手不时施以爪攻。但两人却无法迫得对方走了下风,耳闻康磊的惨嚎,不禁乱了心神。突然,田禹觉得喉头被什么利器击中,人便往后倒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何震大惊,无心恋战,虚晃一剑想抽身,但却被高个血蝴蝶截住,一柄弯刀杀得他手忙脚乱。突然,腰上一阵剧痛,不知被什么物事击中,手一摸,沾满了血,心一慌,被矮个血蝴蝶一刀从后透胸,倒地而亡。
高个强盗从他身上撕下一片衣,醮血后走到内宅外墙,画了一只血蝴蝶。
两人四处瞧瞧,没有人影,便相互打个手势,向墙外跃去……
第二天,血案轰动京城。
茂昌绸庄赵东家只是其中的一桩案子,昨夜共有四大富商遭劫,不下百条人命!
中午,公冶娇和小翠来承恩寺会张镇东。
一见面,张镇东就说:“小姐,柳锦霞不是人,是魔,竟然一夜杀了那么多人!”
公冶娇一惊:“怎么回事?”
张镇东道:“一夜洗劫了四家富豪,杀了上百人,如果是人,只怕做不到!”
公冶娇道:“你说详细些。”
张镇东道:“听说血蝴蝶抢了四家人,凡是看家护院会武功的都被杀了,凡是受了惊动从屋里走出来的仆妇使女,也都丢了命。茂昌绸庄老板家里,有锦衣卫的高手,像青龙手康磊这样的人,也丢了命。听任威说,赵东家和康磊等人都是代王爷的人,曾被皇甫楠抓捕过,后来他们同意效忠锦衣卫,又把他们放回,让他们和代王保持联络,刺探机密,哪里想到他们竟会死在血蝴蝶的手上!”
公冶娇道:“柳姐姐从不侵犯商贾,他袭扰的都是当朝权贵,怎么会改变了呢?”
张镇东道:“听任威说,他师傅沙空等人去赵东家验尸,发现大部分人死于暗器。这些人喉头都被利器割断,经检验,从死人喉头取出了一颗小小的三棱钉,钉上浸过毒,这种暗器在江湖上没见过,长不出一寸,比小指细,一头尖,一头平,叫人胆寒。沙空说,血蝴蝶武功虽高,但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把青龙手康磊等四人高手杀掉,疑心她有了助手。可是赵家的人活着的没见到凶手,见到凶手的只怕是死了,所以无法揭开这个秘。还有,血蝴蝶使的暗器是赤蝎针,锦衣卫衙门死去的侍卫既不是针,也不是钉射死的,同样是伤在喉头,但伤口不同,侍卫们的伤口成条形,估计是小飞刀一类的玩意。那么说,同一个血蝴蝶作一次案换一种暗器,这有可能吗?沙空疑心不是一人所为,也许血蝴蝶约来了帮手……”
公冶娇越听越心惊,道:“这事我总不相信是柳姐姐干的,她不会这么狠心……”
“对了,俺听程彩娥说,她觉得衙门侍卫的伤口眼熟,很像黑道上一个女煞星的暗器。
女煞星姓于名芳,名号冷面妖娥,她使的暗器是两寸长的小飞剑。沙空说,不可能是她干的。
程彩娥说,那是当然。去年她曾专程去鄂州大洪山找于芳,请她兄妹来京师投效皇甫楠。当时于芳的兄长于泽说,他们有事,年前一定来京师。于泽人称五步追魂,也是个大煞星。如果于芳来了,她又何必去扮血蝴蝶?更不会来与锦衣卫作对。沙空说,皇甫掌印判断,来锦衣卫衙门作案的人,定与血蝴蝶有关连,莫不是想来牢中救张文彦?沙空说,这也难下定论,牢中关的人不少,安知就是为姓张的而来?哎,俺听到的就是这些了,说得乱,小姐海涵!”
公冶娇道:“你说得清楚明白,该谢谢你呢。我还想知道,皇甫楠要怎么办。”
张镇东道:“他已派了大批人手,分布到城里的各个角落去,俺和金牛巷的人,夜里要出来巡逻。沙空说,掌印有令,尽快捉住飞贼,否则无法向皇上交差。”
公冶娇道:“明日仍在广场见,好吗?”
“广场有锦衣卫的眼线,换个地方吧。”
“也好,明日在大中桥上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