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一人身如铁塔,眉有一疤。
右边的方脸虬髯,魁梧伟颀。
宋岳一见对方衣服,襟上并未绣有红灯,然而却对自己杀气腾腾,不由大奇,道:“二位尊姓大名?”
二人闻言微愠,左边身如铁塔的大汉,手中长鞭虚空一划,哈哈狂笑道:“‘双鞭尉迟,尉迟双鞭’蜀中武林,哪个不知,以你朋友的问话,在我尉迟祖看来,好像是个初跑江湖的雏儿!”
他这番狂傲语气,听得宋岳剑眉上挑,冷冷道:“原来是‘双鞭尉迟’,但在下世居陕地,怎能知道蜀中还有这么两位名家!”
语中满含嘲弄之意。
右边的方脸虬髯神色倏然一变,怒道:“我尉迟宣在此三年,从未见有人敢当我兄弟之面,出言顶撞,小子可是吃了熊心虎胆?”
宋岳见二人蛮不讲理,出口不逊,完全是找事挑衅样子,不禁心中有气,微微一哼,道:“在下虽然未吃熊心虎胆,但也非怕事之辈,不过二位与区区素昧平生,为何偏要无事生非?”
尉迟祖狂笑一声道:“什么无事生非,朋友是故作痴呆?仰是目中无人?”
现在宋岳狂笑了,笑毕,语声一寒道:“区区与二位既非朋友,也非旧识,怎能称得上故作痴呆,目中无人?”
尉迟宣冷哼一声,道:“小子,大爷谈的不是这些,你是否已知道触犯了例律?”
“例律?”宋岳一怔,有点摸不着头脑。
尉迟宣不屑地对宋岳轻微一嗤,转首向尉迟祖道:“老二,告诉他,让他眼睛睁大一点。”
老二尉迟祖手中长鞭向左方道旁一挥,喝道:“你看到这上面的字没有?”
宋岳一呆,顺其所指方向看去,原来道旁立着一座凉亭,亭旁竖立一块石碑。
刚才宋岳在马上急驰,并非没有看到,只不过以为是普通凉亭,未加注意,如今这飞快一瞥,才知所以然。
原来这座看来并不起眼的八角亭子,上悬一匾,横书三字:“下马亭”。
这匾一入宋岳双目,不由暗暗一阵轻笑,忖道:“荒村僻店,竟效禁苑之律,好大口气!”
但当他目光移到碑上时,剑眉不由微轩。
碑上竖刻一行草体,共有十二字:“武林人物,到此下马,步行入镇。”
在这刹那,已听到尉迟祖大声喝道:“你看清楚没有?”
宋岳转首正视,嘴角淡淡一哂,反诘道:“二位阻拦在下,就为了这些吗?”
尉迟宣寒声道:“既已看到,念你年轻识浅,现在下马尚为不迟!”
“假如区区不呢?”
“依律鞭体二十!”
宋岳在马上仰天狂笑,道:“想不到川中武林人物如此张狂,此地既非帝王御城,上苑禁园,何能立亭禁骑,区区不才,倒想在马上受受这二十鞭滋味!”
要知“双鞭尉迟”在川东也是一流高手,盛名人物,镇守此亭以来,几曾受过这般讥嘲,尤其见宋岳年纪不会超过二十,满脸风尘,除了双目威棱射人外,其他并无起眼之处,如今听到这番比自己还狂的语气,怎能忍受得了!双双脸色一寒,面泛怒容,老二尉迟祖首先暴跳如雷,叱道:“好个轻狂小子,胆敢如此无礼,先尝尝我老二的七十二路‘雷公鞭法’!”
挟着如雷喝声,长鞭如灵蛇舞空,卷起满天狂飚,飞快向宋岳扫至。
不要看尉迟祖身如一截铁塔,鞭上劲风如山,但招式身法轻灵已极,鞭尖端游走伸缩不定,所袭部位,变幻难测,分明具有上乘内功。
宋岳见状,心中一惊,知道对方以内力,运至丈二软鞭梢头,伸屈自如,身手必非泛泛之辈。
在这刹那,他觉得世上恶人虽多,狂人也复不少,恶人可杀,狂人也不妨稍施惩罚,免得这批人不知天高地厚,任性而为。
这种感觉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眼见劲气漫空,嗖然涌到,决心卖险招露上一手,端坐马上不动,右手一甩缰绳,马首横移一尺,左手电弹,觑准鞭梢下七寸部位,并指如剪,疾挟而出。
这正是罗浮镇山剑法“汉宫九式”中的一招“太白弄月”,配上“闪电神剑”手法,疾速无比。
那知对方在他左指刚沾鞭梢之际,长鞭忽然弧形飞卷,反袭右肩“天门”穴!
变招之速,手法之诡,委实奇奥至极!
宋岳料不到对方鞭上竟有这等造诣,心中一震,目中威棱四射,喝道:“好鞭法,滚!”
“滚”字出口,式改“迎风吹箫”,左手电闪一划,已夹住袭至鞭梢,功聚手臂,正想把对方震飞……
蓦地,场中响起一阵大喝:“朋友果然有二手,难怪不把普光寺下马亭放在眼中,打!”
喝声方起,狂风怒涌,另一条丈二乌光闪闪的软鞭,已向宋岳左肋凌空打到。
这不用看,宋岳就知道是“双鞭尉迟”老大尉迟宣,身处夹击之中,不遑退敌,左手把老二鞭梢一甩,双肩微闪,腰部一沉,避过来势,左掌掌缘向外,凌空平挥而出,用的正是“狂风掌法”中的“风劲花残”,但手式却像少林“碎碑掌”法中的断石手。
宋岳因不想泄露底细,想起昔日在少林观看过的少林“碎碑拳谱”上的几招手法,尚可应用,如今混合施出,竟也别具一格。
随着他的掌缘外挥,一道如山罡劲,已如九天飓风,汹涌而出。
尉迟宣似料不到对方年纪轻轻,功力身手已臻堂奥之境,眼见如是威势,神色大骇,不敢硬挡,双肩一晃,身形暴退。
在这刹那,老二尉迟祖长鞭飞舞横卷而至,欲以攻止攻。
这次宋岳早有准备,谋定而动,存心一招之下,震住对方,趁老大身形方退之际,右手一松缰绳,飞快一招,—道寒光,冲天而起,长剑已无声出鞘,剑尖电闪撩出,向尉迟祖软鞭拦腰碰去。
尉迟祖神色一喜,大喝道:“乖乖与我滚下马来!”
长鞭飞快一卷,就想砸住对方长剑……
但宋岳不是不知道软兵器专锁绕敌手兵刃,见对方神色,微微冷笑,就在长鞭刚卷之际,一声清叱,虹光一闪,剑身猛然上挑。
尉迟祖骤觉宋岳内力如山,自己功力竟差一截,以为对方要夺他长鞭,神色大骇,一声怒哼,陡聚全身真元,右肘回收,准备拼上内力,但岂知宋岳正要他如此,在这刹那之间,剑尖一颤一震,只见幻出二圈小小烁烂银光之后,“双鞭尉迟”老二尉迟祖铁塔般的伟躯,竟随着长鞭甩起之势,如风吹落叶一般,向外震飞三丈!
“叭哒”一声,摔得眼中金星直冒,昏头转向。
这些写来虽长,但在当场,犹如电光石火般快!
老大尉迟宣身形方退一丈,刚才停身,就见老二摔出,相差时间不过毫厘之间,在场外人看来,宋岳左掌退敌,右剑震飞对方,左右二式,手法干脆利落至极。
老二跌得土头土脸,飞快一跃而起,与老大互视一眼,神色怔然,尴尬之至。
宋岳端坐马上,长剑嗖声还鞘,朗声长笑,道:“二位如认为无法使区区下马,就请让道!”
“双鞭尉迟”从来未受过如此难堪,武林人物,“名”比“命”重,栽了这个跟斗,岂肯甘休,双双目露红丝,暴叱一声:“小子,大爷今天与你拼了!”
正欲扑身之际,场外陡然响起一声娇叱。
挟着叱声,一条娇小的青色人影,已飞掠而至,落在尉迟双鞭中间,现出一个英风飒飒,高头大马,秀目尖锐,容貌清丽的姑娘,加上她一双天生大脚,有男人般英爽之气,也具少女妩媚之态,使宋岳分外瞩目。
只见她眼神左右一瞟,娇声问道:“你们干什么在此与人动手拼命?”
岂知刚才狠如猛虎的“双鞭尉迟”一见她竟变成满脸卑恭之色,像老鼠看见了猫儿般,双双弯身躬腰,老大尉迟宣嗫嗫地道:“来人见碑不下马,出口狂言,在下兄弟不过依律执法!”
宋岳看了心中暗暗称奇,要知道古代女人,很少有不缠足的,以对方仪表迥异普通女子,已经算奇,而且以尉迟双鞭这等好手,竟对她如此恭敬卑下,显然,这有须眉之气的少女,来头非小。
只见那少女脸色冷削,黛眉微挑道:“既是执法,竟挡不过人家马上三招,岂不是替普光寺丢人,还不退下!”
尉迟双鞭,黑灰似的脸色,立刻变成猪肝,唯唯而退。
那少女喝退二人,秀目立刻向宋岳一打量,发出一阵清脆语声,道:“尊驾高姓大名?”
宋岳实不欲多惹麻烦,淡淡一笑,道:“贱名不入尊耳,不说也罢,如姑娘认为区区并非无事生非,尚请让道放行。”
少女娇容一寒,冷冷道:“以尊驾胜得蜀中‘雷公双鞭’的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但不报万儿,故隐身份,敢情不把川东武林放在眼中?”
宋岳朗笑一声,傲然道:“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此言不嫌过火?”
少女冷哼一声,道:“朋友可曾闻川东普光寺一带‘天地双星’之名?”
宋岳个性亦极刚傲,见状冷冷地摇头。
这个表示,确是实情,但他因看不惯对方盛气凌人,故神色上加了三分轻视之态。
少女粉脸倏怒,犹如腊月霜降,身形陡欺三步,叱道:“‘天地双星’之名不知,姑娘不愿妄测真伪,下马亭而不下马,依律难恕,朋友,亮你长剑,姑娘要秤秤你有多少分量,竟敢如此狂傲!”
宋岳再三被激,不由愠怒渐盛,冷冷一笑,道:“北京皇城,尚未当街禁骑,西蜀武林,竟敢妄布戒律,与其说区区狂傲,不如说姑娘无理,在下但凭双掌,正想讨教一番。”
那天真少女听得浑身乱抖,柳眉猛挑,星眸含煞,一声怒叱,右手从腰中一摸,撤出一条三寸阔,非带非索的金色兵器,向宋岳搂头扫去,口中娇叱道:“好狂徒,就让你尝尝‘织女星’的‘织女飞絮十九式’的厉害!”
随着喝声,只见满天金光,宛如朝阳初升,风驰而至,声势惊人已极!
宋岳闻言,才知道这位须眉英雄就是“天地双星”之一,他虽不知“双星”是何许人,但以刚才“双鞭尉迟”的卑恭神态,必定身手不弱,如今一见这等功力,心中不由一震,暗悔自己刚才太已夸大,以空手对敌,实先吃亏一着。
但宋岳个性刚毅,遇折不屈,虽见对方身手超俗,招式奇奥,岂肯反悔抽出长剑,在这刹那,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双掌一圈一翻,用的正是“狂风铁掌”中绝学“风涌柳斜”,但掌心内凹,状似少林“碎碑掌法”中的“震山手”,这完全是他因机制宜,灵活运用。
只见双掌扬处,宛如狂涛奔飚,罡劲排空激荡,五丈周围,气流回旋,吹人欲倒。
“织女天星”见状,星眸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
要知道她生平中,从未见过这种身手,尤其她手中这条“织女乾坤带”上的“织女飞絮十九式”无论兵器招式,皆独创一格,现竟被对方招式潜力一逼,手腕微震,满天金虹竟消之无形,不由娇叱一声:“好掌法!”
由“飞絮十九式”第一式“鹊桥飞渡”,立刻改成第二式“织女投梭”,身形一起,围着马匹游走,一道金光,星驰电射,绕着宋岳,吞吐不定,笼住一人一马整个身形。
这一招,变猛烈为轻灵,手法截然不同,宋岳只觉得金色带影自四面八方袭至,不知何虚何实,来势诡疾莫测。
但宋岳频逢劲敌,搏斗经验大增,身在马上,虽然闪避困难,但临危不乱,双掌弧形右左齐飞,一招“暗草惊风”,环扫而出,接着双肘微动,已施出“狂风掌法”中最后一招煞着“风啸云幻”,觑准对方兵器,推出阵阵狂飚,只见一团团猛烈的掌风,汹涌不息,随着双掌循环而出。
这一招式,施到绝顶,果然威势绝伦,凌厉无俦,登时扳回劣势局面。
岂知刚出三掌,眼中金光倏敛,陡听胯下坐骑半声惨嘶,向下倒去。
宋岳心中猛震,目光瞬处,原来对方施刁,打不着人,却找马出气,一带之气,马首进裂,血光四射。
在这电光石火刹那,宋岳两足脱镫,身形倏起,心中怒火大炽,身在空中,口中叱道:“好卑鄙之手法,照打!”
翻身下扑,双掌挟十成真力,雷霆之势,向外挥去。掌势未到,场中已沙飞石走,烟尘漫空!
天星姑娘怎肯硬挡,身形电闪,横飘三丈,口中娇喝声:“骑马而顾不到马,怪谁?”
宋岳闻言一声怒哼,对方闪身避开,而自己掌力,恰巧奔向“下马亭”,也不旋身换招,心想你伤我坐骑,我就劈翻你的亭子,掌力原势而出!
蓦地……
场中响起一声如雷大喝:“住手!”
接着人影乱晃,一道无形潜力,竟硬生生向宋岳推出的强猛掌风撞去。
只听得半空一声闷响,宋岳胸头猛震,身形噔噔噔倒走三步!不由心中大骇,拿桩站稳,凝神瞧去,见亭前一排屹立三人,左右两个黑脸大汉,正是尉迟双鞭,接住自己掌力的人,却是居中的老者,但也倒退三步,神色微微一变。
宋岳不禁松一口气,只见老者古铜脸上充满惊怒神色,双目灼灼注视,精光四射,胸前白苍苍长须,无风自动,显然心中正在激动。
他盯视宋岳半晌,倏然向天星少女喝道:“亚男,还不过来!”
天星少女轻微一应,立刻飘身站在老者身旁。
老者转目对宋岳道:“朋友好掌法,三招击败老夫总管‘双鞭尉迟’,马上平手小女‘织女飞絮十九式’,敢问尊姓大名?”
宋岳眼见对方能接住自己凌厉一击,实为罕见劲敌,未明底细之前,更加不肯透露身份,闻言淡淡道:“人的姓名,犹如草木标称,可有可无,可无可有,老丈何必多问?”
老者脸色微温道:“朋友既不留名,但见你刚才手法,仿佛少林绝学‘碎碑掌法’,但碎碑掌法中无此招式,敢问何派门下?”
这种问法,完全是摸底,宋岳岂是傻子,淡淡一笑道:“师门有誓,恕难奉告!”
老者脸色一沉道:“老夫虽隐居自守,但对当今武林,并非无知,以你身手看来,不出七派之门,但七派受屈遭封,只有红灯教中藏龙卧虎,纵横江湖,朋友莫非是红灯教中人物?”
宋岳一听对方提起“红灯教”,心火骤升,但他面对劲敌,不敢妄动,决定摸清对方底细再说,立刻反诘道:“尊驾何人?”
老者狂笑道:“凡入川的江湖人物,不知老夫‘璇玑地星’商梧之人几稀,朋友,你还没有回答老夫问话。”
依老卖老,语气狂傲已极,宋岳剑眉轻皱,忖道:“原来天地双星是一父一女,恁地皆这般狂,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想着,口中冷冷道:“假如在下回答不是红灯教徒,如何?”
商梧语声一沉道:“对亭三拜,以赎不敬之罪!”
“如区区回答是红灯教徒,又该如何?”
商梧神色变厉,道:“一样对亭三拜,以赎冒渎之罪!”
宋岳听得心火大起,负手长笑,道:“尊驾好狂口气,官道立亭竖碑,妄图自尊,强挟人敬,区区虽非武林闻名之士,但此亭就是皇亭,碑是御碑,拜不拜尚要看我高兴。”
此言一出,“织女天星”商亚男娇容铁青,粉颊成霜。
尉迟双鞭铜铃眼骤睁,双双大喝一声:“住口!小子竟敢对‘双星’不敬!照打!”
“打”字一落,长鞭齐挥,又欲出袭。
哪知商梧古铜脸虽气怒得变成紫铜色,却一摆双手,阻止尉迟兄弟冲动,对宋岳语寒如冰,冷冷道:“朋友弱冠之年而具绝学,难怪比老夫还狂,多言无益,不如留下几手,看是要拜?还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