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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吉·维特曼是鲁道夫·维特曼的独生女儿,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天当她到她父亲办公室拜访时,约翰·塞格瑞夫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正好送她父亲所需要的信件进来。他离开后,梅吉向父亲询问起他来,维特曼先生非常乐意提供有关信息。

“他是爱德华·塞格瑞夫爵士的子嗣。显赫的家世,但是已经没落了。这小子没什么大出息。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但是他平凡无奇,不出类拔萃,成不了大器。”

梅吉觉得成不了大器没有关系。她父母很在乎这些,她却不是。最后,两个星期后,她说服父亲邀请约翰·塞格瑞夫共进家宴。这顿家宴极为私密,出席的只有她和她父亲,约翰·塞格瑞夫,以及一个和梅吉同住的好朋友。

女友自然而然地取笑了她几句:“只等你自己点头同意了,对吧,梅吉?你爸爸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把他放进包裹里,货账两清,从城里带回来,作为礼物送给他亲爱的小公主的!”

“艾丽格!你太过分了。”

艾丽格·卡尔笑了起来。

“梅吉,你知道的,你总是万事非称心如意不可。我喜欢那顶帽子——我必须拥有那顶帽子!帽子是这样,丈夫不也是如此?”

“别瞎说了,我还没跟他说过话呢。”

“是没有,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呀。”那个女孩说道,“他哪里吸引你了,梅吉?”

“我不知道。”梅吉·维特曼迟疑地说,“他——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是的,我说不清楚。你知道的,他很帅,不同寻常的感觉。但也不是因为这样。他有点儿目中无人。说真的,我确信那天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艾丽格大笑起来。

“老伎俩了。依我看这小子挺狡猾的嘛。”

“艾丽格,你真讨厌!”

“打起精神来,亲爱的。爸爸会买下小羊羔给小梅吉的。”

“我可不想那样。”

“你要的是真爱,是吗?”

“为什么他不会爱上我?”

“没理由不会,我想他会爱上你的。”

艾丽格边笑边打量着她的好朋友。梅吉·维特曼个子矮小——有发胖趋势——深色短发梳理成精巧的鬈发。当下最流行的脂粉与口红衬托出她天生的好皮肤。她的嘴唇与牙齿也很漂亮。深色眼睛小而有神,脸颊和下巴有点儿圆润,衣着打扮得体美丽。

“是的。”艾丽格打量完后说道,“我不怀疑他会爱上你,你看起来真的非常棒,梅吉。”

她的密友怀疑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真的。”艾丽格说,“真的,我发誓。但是,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没有爱上你的话,如果他对你的感情是友情而不是爱情,那怎么办?”

“也许我了解他之后也不会喜欢上他了。”

“很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你非常喜欢他,到时候——”

梅吉耸耸肩膀后说道:“我想我总有足够的傲气来——”

艾丽格打断了她。

“傲气与矜持用来掩饰感情还管用——但是压抑感情就行不通了。”

“好吧。”梅吉红着脸说,“我想我就直说了。我的条件很好,我的意思是——在他看来,我是老板的女儿,意味着一切。”

“将来有可能成为合伙人,诸如此类。”艾丽格说,“是的,梅吉,你是你爸的女儿没错。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这样,直爽率真,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梅吉不太自在。

“你真可恶,艾丽格。”

“但是很刺激啊,亲爱的。这也是你让我来这里的原因。你知道我是学历史的,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在宫廷里大家允许并且鼓励小丑的存在。现在我也成了宫廷小丑,我就搞懂了。你看,这个角色蛮不错的。我必须做点儿事情。可是我呀,就像小说里的女主角,高傲自尊但是身无分文,家世好但是学历差。‘怎么办?小姐,天晓得。’像穷亲戚家的姑娘,自愿住在不生火的屋子里,干些杂活,‘帮忙照顾亲爱的远房表姐’,我是受不了的。没有人真正需要这样的人——除了那些请不起用人的人家,而且他们待她像苦囚犯。

“所以我变成了宫廷小丑。傲慢无礼,直言不讳,不时要急中生智一下(不能表现过头,恰如其分就可以),骨子里却要对人性观察入微。人们很喜欢听到别人谈论自己有多讨厌,否则他们为何听人去说教呢?我很适合这样的角色,邀请我的朋友很多,我很容易靠朋友过日子,但是我还需要小心不表露出感激之情。”

“没有人会完全像你,艾丽格,你完全不在意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就错了,我非常在意——我说过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听起来是直言不讳,但都是字斟句酌的。我会特别留心的,这是我一辈子的工作。”

“为什么不结婚呢?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跟你求婚。”

艾丽格脸色一变。

“我不能结婚。”

“因为——”梅吉没把话说完,看着她密友。密友略微点点头。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管家打开门,通报说:“赛格瑞夫先生。”

约翰兴致缺缺地走进来。他想象不出为什么老头子会邀请他,如果能推托,他肯定不会来。这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地毯柔软,但令他心情沮丧。

一位姑娘走上前来和约翰握手,他隐约记得那天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曾经见过她。

“你好,赛格瑞夫先生。赛格瑞夫先生——这是卡尔小姐。”

然后他眼前一亮。她是谁?她来自何方?她身边飘动着火红色的衣料,希腊式小巧的头顶上装饰着小翅膀。她如梦似幻地出现在眼前,在这阴暗的背景前仿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鲁道夫·维特曼走进来,穿着宽大亮丽的衬衫,前襟簌簌作响。他们正式下楼用餐。

艾丽格·卡尔一直和主人说着话,约翰·赛格瑞夫只好和梅吉交谈。可是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另一个女孩身上。他觉得她的发言都是深思熟虑、刻意为之的,生性并非如此。她内心一定还有其他东西存在,就像闪烁摇曳的火光,忽隐忽现,如同古代将人类引入沼泽地的萤火。

他终于等到机会和她说话。梅吉正把当天碰见的朋友的口信告诉父亲。现在机会来了,他却说不出话来。他默默看着她,希望她能先开口。

“晚餐的话题。”她轻松地说,“让我们先讨论戏剧,还是用数不清的‘你喜不喜欢——’开场呢?”

约翰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发现我们都喜欢狗,不喜欢沙色的猫,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就有了所谓的‘纽带’?”

“的确如此。”艾丽格严肃地说。

“我觉得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开始说话是个遗憾。”

“但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得说啊。”

“没错,但是结果就糟糕了。”

“知道规则总是好的——哪怕只是为了违反它。”

约翰笑着看着她。

“那么我的理解是,你我应该尽情沉溺于我们的奇思妙想中,哪怕我们表现得像疯子?”

女孩的手一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酒杯,酒杯的破碎声叮当作响。梅吉和父亲停止了对话。

“对不起,维特曼先生,我把酒杯摔碎了。”

“亲爱的艾丽格,这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约翰·赛格瑞夫赶紧小声说道:“酒杯摔碎,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希望——它没有发生过。”

“别担心,那句话怎么说的?‘厄运自存,非汝所能招之。’”说完,艾丽格又转过头朝维特曼先生说话。约翰重新和梅吉交谈,努力想着这句话的出处。最后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女武神》,齐格琳德在齐格蒙德准备离家时说的话。

他想:“她的意思是?”

但是梅吉已经在问他对目前的讽刺戏有什么看法,很快他只好承认他对音乐感兴趣。

“晚餐后,”梅吉说,“我们让艾丽格弹奏给我们听。”

他们去了楼上的客厅。维特曼先生认为这是个野蛮的习俗,他更喜欢喝酒、递烟的严肃气氛。不过今晚也就算了,他不知道该跟年轻的赛格瑞夫说些什么。梅吉就是有些古怪想法。这小伙子看上去长得不怎么英俊——不是那种出众的英俊——同时他也不风趣。他很开心梅吉要艾丽格·卡尔来弹琴,这样夜晚的时间能过得快些。这个年轻的傻小子甚至都不会玩桥牌。

艾丽格弹得很棒,尽管并不是专业水准。她弹奏的是现代音乐,德彪西、施特劳斯,以及一些斯克里亚宾的曲子。然后她弹奏了贝多芬《悲怆》的第一乐章,这首曲子很哀怨,诉说着亘古以来永无止境的悲伤,但音符之间始终展现着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乐声庄重悲恸,伴随着征服者的起落直至毁灭。

弹到快结束时,她犹豫了一下,因此手指弹错了琴键,乐声戛然而止。她看着梅吉,自嘲着说道:“你看,它们不让我弹奏下去了呢。”

接着,还没等到别人对她的自嘲有任何反应,她又弹奏起一段古怪而难忘的乐曲。曲调奇特,节奏微妙,和赛格瑞夫过去听过的乐曲大相径庭。它就像鸟儿飞动、盘旋、翱翔——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又变成了一长串刺耳杂音。然后艾丽格笑着从钢琴边站了起来。

尽管在笑,但是她看上去恐惧而不安。她坐在梅吉身边,约翰听见后者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你不应该这样,你真的不应该这样。”

“最后是怎么回事?”约翰急切地说。

“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简洁尖锐地说着。维特曼先生换了话题。

那晚,约翰·赛格瑞夫又做了关于那幢房子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