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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坏》南京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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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小南京和路平的故事,也逃不过相忘和永别。
我当她是过客,并不和她深交。
……直到那场从天而降的逃亡。

我又不是所谓的好人,当个好人应该保持怎样的崇高,我果断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身旁有些坏人,不是一般地坏。

坏得特别特别地好。

(一)

7年前,路平生了个孩子。

不是女儿,是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小鸡鸡很大,路平说是遗传。

路平给他起名叫“路过”。

我说:你给宝贝儿子起的这名字,实则是你自己半生的写照。

他说:我希望是我儿子一生的写照。

这他喵是亲爹该说的话吗?没见过这么咒自己亲生儿子的。

路过第一次剃胎毛的时候就被剃成了个莫西干头,奶里奶气的浮夸,这归功于他那头奇葩的妈妈。一直到今天,我都没琢磨明白路平的终结者咋就会是这个叫小南京的女人……

这俩人太不搭了,路平闷声不响是块倔木头,小南京点火就着是束大烟花,俩人性格反差不是一星半点儿地大,居然就成了一对了,居然就那么过在一起了?

他俩几乎可以算是跨物种的结合好吗……

我印象里人家其他秦淮河畔的女子都是轻声慢语柔美娇憨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多动人多温婉多可心多含蓄多江南风致……

可小南京不同,此货是头彪悍的女人,听她说话像被微冲扫射,看她处世行事好似冒蓝火的加特林。

我见证过她诸般恶行。

说她是路平终结者一点儿都不夸张,那么低调腼腆的路平,在她面前绝对不敢挣扎,她敢一把揽过他来当街舌吻,吻得有滋有味的,羞得一旁卖玉米的纳西老太太差点儿一跟头仰到河里去,我亲耳听见个老太太用纳西普通话形容她:阿巴巴巴,这个女人好生猛的嘎……

也难怪老太太受惊,小南京那时候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吻起路平来好似熊猫啃竹子……

嘁哩喀喳,啧啧有声。

吻就吻嘛,出那么大声音干吗!

小南京不难看,怀孕之前基本属于上杂志封面也不寒碜的那一类标准美女,性格虽麻辣,但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怀孕之后完了蛋了,仿佛石灰坑里卤过一样,一下子从麻辣变巨辣,颇具攻击性。

她护犊子一样维护路平,谁敢招惹路平她辣谁,但凡有人轻蔑路平,她挺着肚子挽袖子,高跟鞋脱在手里随时准备抡圆了当钉耙。

她怀孕时也是穿高跟鞋的,红色的,朝天椒色的,铁跟儿。

路过落地以后,她彻底没救了,成了一罐儿辣椒防狼喷雾。

路过毛发重,眉毛连着头发,一岁时就隐约可见络腮胡子,但凡有人敢说这孩子长得老相,她一秒钟不犹豫张嘴就骂娘,说长得成熟也骂,说长得威风也骂……说长得真可爱也骂,因为没有具体夸一夸可爱在哪儿。

她眼里是看不见那些绒毛儿的,和所有当妈的人一样,认为自己的孩子总是漂亮得无以复加。

有一遭我抱着路过玩儿举高高,趁人不备,摸出电动剃须刀给路过刮胡子。

剃须刀刺啦啦刺啦啦,哎呀我滴妈,刀片切割毛发的声音清晰入耳呢!

那个剃须刀很贵很好用,后来我每次路过那个水塘,总会缅怀一下……

小南京给扔进去的。

那天小南京拉着汽笛冲过来,像列高铁一样撞在我后背上,她蹦起来捞我的脖子,用裸绞的姿势在我后背上挂着。

我缺氧了:你给我松开……

她号:呆×!把我儿砸给放下!

她张嘴闭嘴的常用语就仨:我老公,我儿砸,还有一个词是“宝宝”,也喊老公也喊儿子,完全不忌讳旁边有没有人,也完全不照顾客观事实——两个宝宝其中的一个已经快40岁了,面如树皮,胡子拉碴。

我偶尔和他们一起吃饭,每每她一喊宝宝,我就饱了。

宝宝倒是镇定自若,一碗接一碗地吃着,黢黑的脸上黢黑的胡楂儿。

她眼里是看不见那些胡楂儿的,和不少女人一样,自己的老公总是帅气得天经地义,可爱得无以复加。

小南京爱撒狗粮,且撒得天女散花。

我很不幸,屡屡沐浴在狗粮雨中暗咬银牙。

路过出生后,我去送红包,目睹了一个月子里的女人所能企及的最高级别的膨胀,她用鼻孔眼看我,膨胀得嘞,仿佛她生的不是孩子,而是迪迦奥特曼,一生出来就拯救了地球的那种。

她歪在床上扬扬得意地喊:你,喊我嫂子!

再怎么说咱也是混迹滇西北十几年的老字号,辈分在这儿摆着呢,什么嫂不嫂子的,还鞋子袜子叉子铲子呢……

我说我不喊!

她说你要是不喊你就是个呆×。

她扒拉襁褓,找小鸡鸡,冲我瞄准,嘴里念叨着:儿子,替你妈滋他!

我落荒而逃,自此对全体南京女人肃然起敬。

小南京逼我喊她嫂子是有原因的,她不说我也明白。

放眼古城,完整见证了路平过往的数段感情史的,连我在内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再彪悍的女人也需要存在感,也需要通过存在感找安全感,小南京在乎路平,在乎路平对她的认可,进而延伸到在乎路平身边的世界对她的认可。

她的张扬和强势,或是害怕我们拿她和前任做比较吧,嗯,看来内心也住着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女孩。

小南京和路平的故事,是典型的滇西北传奇,也是这个旅游景区烂大街的艳遇故事中,罕见修成正果的。

所谓艳遇,大多源自器官冲动,罕有真正的爱情。

我从不写艳遇故事,但很乐意记录一下这段莫名其妙的爱情。

(二)

小南京在国际大都市南京开服装店,和民谣歌手路平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有自己的商场专柜,代理了数个品牌,手底下养着一堆娘子军,是个女强人型的时尚大萝莉。

此类中高端女光棍儿我认识不少,她们擦SK-Ⅱ戴卡地亚喝依云,但也爱吃驴肉火烧和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有时候去街角买个烤地瓜都打扮得像要参加婚礼当伴娘一样,有时候参加婚礼都穿得和刚逛完超市一样。

她们不靠男人养,反正自己能挣钱也舍得给自己花钱。

经济上的独立,养成底气再演变成胆气,让她们几乎都不怎么迁就男人的审美。故而,她们在气质上普遍带有一种彪悍的性感。

她们不算典型的物质女人,但也肯定算不上庸俗的小市民。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往往这样的女人是最不缺人追的。但这样经济独立又热爱生活的女人也是不好追的。但喜欢迎难而上挑战极限的男人又是层出不穷的,但小南京又是简单彪悍的……

于是乎小南京单身了很多年,眼瞅着从大萝莉快变成大御姐,合适的人始终没出现。

她貌似也没多在乎,一个人傻乐傻乐地把明天穿什么衣服看得比明天和谁约会重要。周围的人好心给她安排相亲吃饭,她和男的抢着买单,还送人家店里的打折卡。

她一脸坦荡,说:回头记得领着女朋友来买衣服啊。

男的哭笑不得,脸儿绿了又蓝。

那时《非诚勿扰》刚开始录制,有外联编导觉得她漂亮又有个性,邀约她报名录节目,让她一顿“呆×”给骂跑了。

她掐着腰站在店门口冷笑:你看老娘是那种着急嫁人的人吗?啊呸!身后一堆小女员工崇拜地鼓着掌,有的还热泪盈眶。

家人以为她心大,宁缺毋滥坐等金龟婿。外人认为她是看透了,不指望在男人身上找安全感。

直到有一天,她从云南旅游回来。

本不过是一次乏善可陈的短程旅行,本来坐完索道吃完粑粑拍完比着两根手指的照片就可以撤的,但鬼使神差地,小南京想出去散散步。

穿着高跟鞋扭啊扭,居然就从四方街扭到了五一街的尽头。

她累了,想找地方歇歇脚。身边有个小酒吧的台阶看着还挺舒服,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来开门,头也不抬地跟她说:

要不您进来坐吧,别坐这儿了,昨天有只狗在这个位置拉了屎……

她白了他的背影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穿得真土,起身准备走……鬼使神差,又转身走进这个小酒吧,她有点口渴,想喝点儿东西。

她当时肯定不知道,距离自己人生翻天覆地的转折,只剩最后两分钟倒计时。

她走进酒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男人在埋头调琴试话筒,她说:来瓶冰红茶。

男人说:麻烦您自己拿吧,我这儿正忙着。

她喝着冰红茶,觉得这个老板真他喵不会做生意,琢磨着要不听完一首歌就走,不然浪费了这15块钱。

那个男人抬起头,开始唱歌……

第二天她回了南京,失魂落魄地在机场出口,差点儿被偷了行李。

店里的员工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连着一个星期没心思换外套。另一家店的员工纳闷地接过她给的一张音乐光盘,她说:从现在开始,只能放这个音乐。

员工收起林俊杰陈奕迅五月天凤凰传奇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路平的音乐在南京某条精品购物街上响起。

来往客人疑惑地瞅瞅店里的商品,又听听音乐。

员工说姐啊,半个月了老放这么催泪的歌儿,客人都不上门儿了,咱还做不做生意了,姐你怎么了啊?

她冲人家吼:啊呸!生意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爱情?!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继而哗然,接着瞠目结舌地看着开窍后的小南京拖着两大箱子衣服回到云南。

她的杀伐决断那叫一个干脆,没人知道她是为了一个土了巴叽的男人而毅然决然。

好吧,当时连路平自己也不知道。

……

小南京用了什么方法迅速终结了路平,这是个谜。

小南京和路平相爱后,很避讳说起这一段儿,一提到就脸红。

她习惯说是路平主动表白,但关于谁壁咚了谁推倒了谁含糊其词,问急了就骂人呆×。此事很蹊跷,以我对路平的了解,弄死我也想象不出来他是个会主动出击的宝宝。

但路平默认,反正现在小南京说什么他都默认。

据可靠消息,私底下两人的生活也非常和谐。

路平和小南京在一起后青春重焕,各项能力突飞猛涨,创造了2小时20分钟的体能纪录。让人不仅对他,也对小南京肃然起敬。

除了体能方面,大家对小南京的音乐天赋也赞许有加。

据说她的高音儿很不错,跌宕起伏变幻莫测。

当时有人耳朵里塞着棉花掐着表算的时间。

此条消息的可信度极高,我就不说是谁爆的料了。

小钟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旁边,小钟是个好人,从来不打诳语。

小植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隔壁,小植也是个好人,也从来不打诳语。

我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下方,我不算是个好人,但也从来不打诳语。

反正路平现在是个幸福的男人,不仅吃饭有人管了,穿衣服也有了人管。

小南京把爱自己的劲头儿转嫁到他身上,迅速把他捯饬成了五一街男装潮流指向标。两个人每天走秀一样变着法儿地换衣服。

我喊路平上街卖唱,她说等会儿,我给我们家老路换身行头。

我喊路平去吃消夜吃烧烤,她说等会儿,我给我们家老路换身行头。

我有回忍不住问她:小南京,路平是你的洋娃娃吗?干吗呢这是?玩儿穿衣服的过家家吗!

她说,她男人,她爱怎么打扮怎么打扮,外人瞎操什么心?再瞎操心,以后别老厚着脸皮来借他们家洗衣机!

日复一日,路平变成了个很洋气的业余华侨,三个月穿过的衣服比他三十年来穿过的都要多。且不仅不用花什么钱还能挣钱,小南京搞了那么久的服装行业,总有办法把她和路平走秀穿过的衣服再加码卖出去,她甚至专门为此开了个淘宝小店。

那时候还没有网红经济模特店,嗯,这家伙应该算是初代。

小南京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很提防女客人。

但凡有单身女客人来访,她便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种目光炯炯,各种凌然傲立,各种正室大奶范儿。

人家女生未必都像她那么重口,未必喜欢路平这种长相资深款,她却把每一个都当贼防着,生怕路平被惦记了。

漂亮的上海女生说:我点一支啤酒……

她说:我们家啤酒论瓶不论支!

温柔的成都女生夸:这个老板唱歌不错哦。

她说:那是因为音响调得好!

东北女生问:你们营业到几点啊?

她立马跳起来吼:你想干吗?到几点都是跟我回家!

有一次,来了两个温柔漂亮气质优雅的台湾妹妹,静静坐在舞台前听歌,每首歌的间隙都会礼貌鼓掌。路平低着头弹唱,偶尔会颔首微笑着致意回礼。

此时的小南京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面容狰狞。

她绕到舞台侧,伸出爪子飞快地挠了我一下,低声说:大冰,上!

啊?上什么上?

她恨恨地说:你没见你兄弟有难吗?!

我瞎,我看不出我兄弟难在哪儿,但出于善良的本质,还是拎着啤酒硬着头皮坐过去,很诚恳地说:老板娘怕老板喜欢上你们,派我过来四两拨千斤……

她们笑了,自我介绍叫诗雯和Kiti。

我们聊得很开心,诗雯还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都是些热辣沙滩照,还有结婚照。

诗雯和Kiti来自台湾,两个人已是已婚人士。

好了,警报解除,我迅速就接受了这一让人略感遗憾的现实,喊小钟拿酒过来我请客。

小钟颠颠儿地跑过来说:老板娘下令了——她请,未来几天二位可以在D调酒吧免费畅饮。

我扭头看吧台里的小南京,她正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地,向这个方向微笑着。……我他喵!

我他喵由衷地赞叹她超人的听力。

小南京很爱路平,但实话实说,我不看好他俩。

不论后事如何,她和路平的缘起是太典型的艳遇故事了,典型的滇西北艳遇都是花火,烧得越炙热,越易见灰烬,灰飞烟灭在这座古城中。

这座奇异的古城。

小南京经济独立,习惯了都市生活,我不信她真能习惯这座古城里箪食瓢饮的清贫。

以她过往的职业履历,她能沉下心来打理一家破破烂烂不挣钱的小酒吧?

或许她和那些蝴蝶般的女人无二吧,只是来采集点儿新鲜的故事,过过当老板娘的瘾而已。我不信她有决心和恒心去真正面对这座复杂的古城。

……

对这座古城浸淫不深的人们总习惯把这里夸成世外桃源,幻想这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误以为这里没太多尔虞我诈,只有闲云野鹤白云清风。

又或者,他们走另外一个极端,张嘴就惋叹古城的商业化,民风糜烂,纯粹不再,情欲纵横!

其实真的看清这里了吗?

十几年的往来盘桓,当下我不夸它也不骂它——本质上,它和你我的家乡又有什么不同?

若说此地神奇,谁的家乡又找不到神奇之处呢?

不论大理或丽江,若非要细述滇西北的神奇,窃以为,显性上是因其对多元价值观的包容、对各色游子过客浪人散人的收容——自负又自卑的本土文化和自恋又自渎着的游民文化在这里互为寄生,放纵和深邃交织在一起,迷人的分裂,迷人的融合。

它自我构架了一个现代版的稷下学宫,却是不规避世俗烟火的,自我酝酿了一座真正国际性的城邦,却懵懂而促狭地自我解构。

若用拟人化的修辞,在我心里,它是个貌狎实狷的孩子气的老人。

深一点的层面,这个地方有心无意地吸纳、生产着一种凌驾于世俗审美之上的大巧大俗。重建审美后带来的欢愉,有心的人皆可于此体验得到。

我们是黑白灰世界里碌碌半生的一群人,有心破局,无缘觅境,偶然遭遇一个貌似可以重建光谱排序的地方,当然会心动,自然会钟情。或许正因如此吧,很多人会驻足此地真的假的散发扁舟,也有人会流连此地或沦落此地,真真假假地爱它胜过爱自己的故乡。

另一层面,它的神奇,构架在其独特的江湖属性上。

当下的中国,古风江湖早就荡然无存,都市的节奏太快,只容得下精致,唯在滇西北地,还能寻摸出那点儿久违的粗糙江湖。

天高皇帝远,这里素来是方映山映月,却又深不见底的江湖。

人海即江湖,个中有恩义,亦暗潮涌动,这方江湖边自我建筑边自我修复,甚至缜密地预留了自我毁灭涅槃重生的种子。

鱼龙混杂的古城,纷繁复杂的江湖,十年滇行,我迷恋这个江湖,亦可窥见月阙风摧的那一天,但不确定能驻守到涅槃的那一日。

故而,我把大冰的小屋的招牌特饮起名为:相忘于江湖。

也就是说,随时做好准备,和它永别。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小南京和路平的故事,也逃不过相忘和永别。

我当她是过客,并不和她深交。

……直到那场从天而降的逃亡。

事情来得很突然,路平需要跑路了。

(三)

路平经历的是一场很奇怪的逃亡,无妄之灾。

那时候D调酒吧生意清淡,为谋稻粱故,他还需日间卖唱街头。

路平铁嗓子,颇受看客欢迎,围观的人多了,难免有酒鬼游客扒拉开人群挤进来看。

酒醉的人有种奇异的存在感,仿佛醉酒了即是拥有了某种特权,可以肆无忌惮妄语乱言,加之你不过是个流浪歌手罢了,就评头论足你了怎么着?就欺负你了怎么着?你一个街头撂地的而已,也配和我说尊严?

平日里也就罢了,能忍也就忍了,那日那群醉鬼强行点歌不成,认为没了面子,脚踩翻琴盒,污言秽语地诋毁了路平的唱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