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五
第二章 刀客
林边有一条清溪,溪水清冽澄澈,傍着溪侧,是一片废弃的茅屋,环境相当幽僻宁静,现在,已近黄昏。
深秋的黄昏有一股特异的美,美得苍凉,美得冷清,美得出尘脱俗,不带一点凡嚣的烟火气息;黄昏象征的是结束,也是凋零,然而,黄昏也暗示出轮回的循环,衔接了明朝的再生,黄昏的景致往往绚丽璀灿,世上事物,不是亦有很多凄艳的终结么?谷唳魂面向黄昏,默立溪边,他在寻思――自己是否也将临到一个终结的时序了?
他感到身上在一阵热一阵冷的交替下肌肉不停的痉挛,体内的腑脏亦随着肌肉的痉挛时时收缩翻涌,想吐又吐不出来,连吸一口长气都能引发那种里外持续的抽搐,他晓得黑虫的叮咬已起了反应,敌人的计谋见效了,他果然是中了毒!
从外表看,很难看出谷唳魂此刻的痛苦,他仍然这么平静,这么深沉,这等冷硬如石,他站在那儿,倒像是颇有闲情般的欣赏黄昏,告别黄昏。
谷唳魂的谨慎并没有错,错的是他还不够谨慎,问题当然是出在那老樵夫与他的小孙子身上,他们用什么手法如此技巧的将几条毒虫转栽于谷唳魂?这些毒虫的毒性如何?又属于哪一种类别的毒物?这若干疑点,全是谷唳魂苦苦推判而目前又显然难以解答的。
来到此地之后,谷唳魂才兴起不适,他断然决定不再向前赶路,他明白对方仍在晴中监视他、跟踪他,只等他毒发就戮,他不会那么顺服,即使要死,死的场所也该由他来挑拣!
于是,他就挑拣了这里,有树有水,多好。
说到树,树林里飘然出现了三条人影,就宛似三片随风零落的叶子,悄无声息的翩飞到谷唳魂的身侧。
三个人的岁数俱在中年,其中二位生相酷肖,同样的断眉尖鼻,同样的身材干瘦,更一个瞎了左眼,一个缺了右眼,连招子的搭配都合宜;站在他们二位之前的,是个黄袍加身,五官端正的白面人物,这人本来应该长得十分体面,只为了那道齐颊过唇的褚赤刀疤,便将整个形象完全破坏了,变得何其丑恶、又何其阴狠。
谷唳魂望着这三个原在意中的不速之客,神态冷峻,双目如刃。
黄袍人也静静凝视着谷唳魂,好一会,他才打破沉寂,用一种沉缓的腔调道:“你在等我们,一直都在等我们,是么?”
谷唳魂平淡的道:“不错,我在想,你们也该来了,还有什么可延宕的呢?”
黄袍人笑了笑:“愿不愿意知道我们的身份?我认为你应该有这项权利。”
冷冽的目光微闪,谷唳魂道:“如果你们不担心往后会有牵连,我并不反对这个提议,至少,我也该知道死在我手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黄袍人摇摇头,道:“今天你决无希望,谷唳魂,你几乎没有丝毫胜算,所以我乐于告诉你我们的底细,这也等于向你明说了,你已同一个死人无异,因此你有权利知道取你性命的都是哪些人,祖宗的传统,不作兴叫人做冤死鬼。“
谷唳魂道:“很可爱的一点小慈悲。”
轻拂袍袖,黄袍人道:“我是金经魁,可能你不熟悉金经魁是何许人,但或者你曾听过‘金八刀’这个名号!”
谷唳魂的达练世故,早已具有七情不上面,喜怒不形于色的火候,眼前这个人一报万儿,他即知遇上扎手货了:“金八刀”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职业杀手之一,由于本事大,心地狠,在他这门行道中俨然有巨擘之尊,相传他的“屠龙八刀”凌厉无匹,刀展刃现,可使天云变色,鬼哭神嚎,自闯道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在八刀之内留得命在,故而“金八刀”的响亮倒盖过了他的本名金经魁,如果他不说明,连谷唳魂都不清楚眼前的金经魁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八刀!
善于观颜察色的金经魁却看不出谷唳魂内心的震荡,他哧哧一笑,不愠不恼的接着道:“对我这号人物,你好像十分陌生?到底我们混的圈子小,码头窄,没有贵组合‘大虎头会’的气势煊赫,主大奴大!”
谷唳魂冷冷的道:“金经魁,嘴皮子尖酸刻薄,并不能替你带来任何尊荣;‘大虎头会’的局面盛衰与你无关,主大奴大的威风也不是靠你撑台,空有八刀,其奈我何?!”
想不到金经魁吃了这一番抢白,居然喝了声彩:“好,姓谷的果然是条硬汉,在我面前,极少有人胆敢如此放肆,你‘血手无情’却直来直往,毫无顾忌,只这股傲气,便不愧‘大虎头会’首席堂主的担当!”
谷唳魂漠然道:“用不着来这套翻云覆雨,金经魁,今天碰上你,不是我冤,实是你屈!”
微微一怔,金经魁道:“此话怎说?”
谷唳魂道:“凭你金八刀在黑道上的身份,在你们那一行当中的威望,岂是为人提鞋拎袍的三流混子?不料你这位有头有脸,鹰睨一方的人物,却也甘替‘大虎头会’某些野心角儿跑腿当差,效那马前之卒,金经魁,血肉江湖数十年,你说你屈不屈?”
金经魁笑得非常开心:“说得好,谷唳魂,你能这么了解我,我实在高兴,你讲得对,我是不该降尊纡贵,为人家去打前锋顶头阵,不过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般委屈的承担下这份差事,当然有条件,而且还是相当高的条件,报酬之优厚,恐怕连你也难以想像;他们亦是看人行赏的,我金经魁比上不足,比下却还有余,一旦这趟差事了结,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