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刀》一四八
一个粗重的嗓门,经过石壁的回音折射过来:“大妹子,大妹子,展若尘醒过来不曾?你怎的一头钻到这边就不见人啦?”
金申无痕没好气的回答道:“你轻点行不行?一天到晚就听你在吆喝,也不知哪来这大的精神!”
是申无忌,他挺着腰杆,大步走到近前,冲着平躺的展若尘龇牙一笑:“醒啦?这一阵好睡,可觉得舒坦了点?”
展若尘努力抬了抬上身,笑道:“辱承关心,前辈,我觉得好多了。”
一手按住展若尘,申无忌道:“躺着别动;我说老弟,你这付身架骨,还真叫硬朗,若是换了个人。挨上这一轮刀挑矛刺,不瘫上十三月五月才怪,看你,倒像没啥大毛病-样,气色光润得紧,连说话也透出劲道盈足!”
展若尘道:“乃是楼主及各位照护周详之功。”
哈哈一笑,中无忌道:“不用客气,老弟台,我早就把‘大金楼’阻敌殿后的那段经过说与我妹子听啦,全亏了你,要不然,我们几个岂不是通通应了那句熊话--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啦?”
展若尘道:“只是略尽棉薄而已!”
申无忌嚷道:“差点赔上你这条性命,血糊淋漓的只落得半口气,这若还叫‘略尽棉薄’,老弟,天下就投有‘全力以赴’的比如了,妹子,你说是也不是?”
金中无痕横了乃兄一眼:“尚用得着你强调?”
展若尘道:“你背上的伤,前辈?”
带着夸大意味的挺了挺胸,申无忌道:“这点皮肉小伤算得了什么?我老汉便比不上关夫子刮骨疗伤的那等硬朗法,至少三刀六洞的剜剐还咬得住牙,不要紧,老弟,割下三五斤人肉来.也还拖不垮我!”
展若尘莞尔道:“前辈好气魄!”
金申无痕冷冷的道:“这一刻,他是忘了上药时那付龇牙咧嘴的熊样了!”
打了个哈哈,申无忌道:“不是我怕痛,是阮二那小子粗手大脚的把我糟蹋得不轻!”
金申无痕道:“你去歇着吧,哥哥,若尘讲了这半天话,也该叫他养养神了。”
申无忌道:“我省得,我是特为过来探视他的,看他气色这么好法,我就大大放心啦。”
展若尘道:“前辈,古自昂古兄的伤,想亦无碍吧?”
申无忌道:“没有问题,只是先前他一个人便吃下三个白面大馒头,半斤卤牛肉加上一把生葱,乖乖,无病无痛的人也没有那么个能吃法,你想他的伤怎会有碍?”
笑了笑,展若尘道:“吃得多就好,这表示身体机能的运转并未遭到损伤或阻滞。”
申无忌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人是铁,饭是钢,吃得喝得,任他什么伤痛也就去得快啦。”
双眉轻皱,金中无痕道:“别搅他了,哥哥,前面有些事,还等着我们去安排;若尘这里我已特别交待他们好生照应,犯不着你多费心。”
申无忌爽直的道:“我是打心眼底欣赏他展若尘,如今的江湖道义上,人心早就大变喽,从小夹磨大,提携大的伙计,都能说反即反,像展老弟这等重情义,讲是非的血性汉子,挑着灯笼又能找到几个?我若对他不特加几分关怀,行么?”
金中无痕转身离开,边没好气的道:“人家自会永铭五内,哥哥,你已表达过你的重注之情,可以让他歇着啦。”
摊摊手,申无忌冲着展若尘眨眼一笑,悄声道:
“这就是女人,我说老弟。”
在申无忌跟着追去之后,展若尘才觉得真的有点累了,他长长吁了口气,轻轻移动身子,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闭上两眼,打算再憩息一会。
于是,鼻端忽然飘过一丝淡淡的芬芳--那不是任何胭脂花粉的气味,也不是任何衣饰巾帕的暗香,那只是一种女人肌肤上所透出的气息,清新的,鲜洁的,有如刚挤出的牛奶般一样纯净的芬芳。
展若尘睁开眼睛,接触到的,正是施嘉嘉那两股怯怯的、又柔柔的目光。
浮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展若尘非常和悦的开口道:“请原谅我不能站起来相迎,施姑娘。”
靠近了些,施嘉嘉凝视着展若尘--毫不掩饰的,也毫不矜持的凝视着展若尘,她显然是在设计控制着自己的音调:“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刹,我几乎想挣脱他们,奔到你身边!”
展若尘谨慎的没有接口,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施嘉嘉。
施嘉嘉酸涩的笑了笑,又道:“那火光,那烟硝,那窒人的杀气,你站在那里,像幻映于一个可怖又血腥的梦魇中,我特别多看你一些,我怕……这会是你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的印象。”
喉结颤移了-下,展若尘呐呐的道:“多谢姑娘关怀!”
摇摇头,施嘉嘉沉缓的道:“我很傻,也很天真,是吗?”
展若尘赶紧道:“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聪明,通情达理,怎可编排上一个‘傻’字?”
施嘉嘉咬咬下唇,道:“我说的那些话,你也不放在心上?”
展若尘似乎回思了片刻,道:“老实说,施姑娘,我还不明白你是指的哪些话?总之,我毫未感到姑娘你曾有什么言谕使我难堪过,倒是姑娘自己,在当时似有愠意,我尚惴惴于不知何处冒犯了姑娘哩……”
叹了口气,施嘉嘉道:“你不会不明白的,你怎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