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刀》七十二
茫然的凝视着空中一点,金申无痕久久无语,两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唇角也在不停抽搐,她的面色苍灰,神情悲凉,宛如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虽内心里深觉歉疚不安的,但展若尘却不得不尽他的本份,他又低沉的道:“请楼主宽恕我的肆言无忌,或许我的推测是一项错误也未可定……”
金申无痕幽幽叹息,沙哑的道:“意识中的疑虑,只有在冥思的自我里方能毫无忌讳的付量……对老二的日常作为,以及他的忠贞问题,我业已私下注意了很久,并且不无隐忧,但我一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甚至我最亲近的人,因为利害之间,足以影响全盘大局,关系了整个‘金家楼’的荣辱盛衰。你知道,一桩深存于心底的疑虑,突然被人揭示出来,那种感觉是如何窒怵,又如何震悸……”
展若尘谨慎的道:“楼主体察入微,蛛丝马迹可能亦曾发现二当家有所不稳之处?”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老二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性子暴烈,主观重,朝好处说他是恃才傲物,朝坏处讲他是桀骛不驯,他眼界高,能力强,等闲人事全不屑一顾……跟着我夫妇二人定江山,也有许多年了,他任是如何孤做自许,对我夫妇倒还一直顺从信服,上下之礼也遵守不渝;我老是觉得老二为人做事喜欢用他的一套办法,也总感到他有先声夺人,擅作主张的毛病,但为了他这些年来的汗马功劳,为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更为了‘金家楼’的团结,我全容忍着,有时候,甚且有还迁就他的意思……”
摇摇头,她又低声道:“赵双福的纰漏一出,我就觉得老二在其中无可避嫌,因为赵双福他应变之快,消息之灵通,决不是‘金家楼’一个泛泛之辈可以为力的,再说,赵双福躲藏在‘九槐庄’石家,以那石宗和与老二的交往情形说,他就脱不了干系、但我一切将前提先摆在大局的维持上,不愿以此事伤了和气,影响团结,这才忍讳迄今,不加深究,可是我这边在忍,在让,他却似乎并不领情,非但不领情。更好像一不作,二不休,更要同我逆着来了!”
展若尘道:“楼主,我们且假定二当家是那个阴谋集团的主脑――他在我离开‘金家楼,的当日未曾向我下手,可能是尚不明白我的目的何在,待到他闻报赵双福已死,这才清楚我此去何为,因而迁怒于我,务欲置我死地,除此之外,他会不会担心赵双福与丘哲受执之前露了什么口风,想要在我返回‘金家楼’途中便先将我灭口?”
金申无痕道:“似乎颇有可能。”
展若尘思考着道:“在经过他们多次的努力之后,仍然未能暗算到我,而我业已返回,换句话说,该带回来的消息,也都将详禀于楼主之前――”
金申无痕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形势,已把他们迫到不能不发的地步了?”
展若尘道:“如果楼主与我的判断没有错,恐怕情态业已迫近眉睫相当危急,他们随时都会冒险发难,以求制人而不被制于人民政府……!”
金申无痕沉着道:“这倒不一定,因为对方并不能确定你带回了什么消息,知道了多少内情、又有若干指控他们的证据,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未见得会贸然行动,再说,我们就算抢先动手,光凭眼前的各种迹象,尚嫌依据不足,难以使对方入罪,依我看来,一时之间,大概会在暗中僵持下去。”
展若尘慎重的道:“或许如此,楼主,但我们要先做万全的准备,无事则已,一旦有警,则可免制我于初起,制好于甫现,一举而歼之!”
低咽着,金申无痕道:“这算什么?‘金家楼’居然也会有闹内讧的一天,多少年前,这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竞有人向我的权威挑战,向我的传规叛抗,而意图与我作对的人,却是我一手提拔的得力臂助……唉,这尚成什么世道?”
展若尘道:“人心叵测,人欲难填,楼主,这个人间世,原本便是弱肉强食,劫掠争夺的生存竞技场,只有保持实力,付以果决,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门……”
金申无痕凉凉的一笑:“然则,你就否决了人间世的正义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
展若尘道:“不,楼主,我的意思是,人间世的正义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仍须以实力来维护,用行动作表彰,软弱怯缩的人,就算是最好的人,若没有那些有形或无形的力量支撑,也一样不容易活下去……”
金申无痕闭了闭眼,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
微微一顿,她又以双手轻揉着两侧的面颊,以一种略显索落的声调道:“展若尘,‘金家楼’的规矩素严,上下尊卑之分尤其丝毫不苟,这乃是我夫妇以鲜血和铁腕所铸定,几十年来一层不变,在这样的纪律之下,犹竟抑制不住某些人的野心同奢望,实在令我觉得懊恼又诅丧……”
展若尘真挚的道:“楼主,纪律与规矩是为那些守份知份的人定的,却是压不住狼子野心者的幻想和自大,局限不了贪婪的扩张及天生的叛逆性,忠心耿耿的人虽无约束仍知忠,而那些本属不满现实又惯于侵掠的那一类,任是什么严律苛法,也仍然不能法除他先天性的叛抗!”
金申无痕徐徐透了口气,把雪白的衣袖卷掩了一下,轻轻的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面准备,一面等待,且看他们如何施为吧……”
展若尘道:“尚未向楼主请示――贵组合的二当家如今驻留何处?他掌握的实权又有若干?”
金申无痕坦率的道:“在‘曲城’的堂口决断了,他们负责整帮综合各项繁杂的工作,然后将结果每月定期呈报到我这里,除非特别重大的事情或我有另外的交待,寻常皆照此惯例施为,老二便坐镇在‘曲城’的堂口,司指挥调度之职……”
展若坐摇头道:“楼主,如此说来,二当家的权责乃是相当大了?‘金家楼’的巨细事务,他似乎可以先作上一半的主,或者,由他径行裁决即可?”
金申无痕道:“普通的事情是这样,他可以斟酌决定,但事后必须向我详报处理经过,还有些比较严重的问题,大多仍须我来判行。”
展若尘道:“但楼主,事情的大小轻重,可有一个明白的准则?”
金申无痕道:“这倒没有,照常情论事,是否自认能以担负责任,老二应该分辨得出来。”
展若尘道:“既然并无职权上的明白划分,楼主,说辞之间,便有很大的不同了,这正好是二当家在‘便宜行事’的名义下,培养本身势力的至佳环境,楼主,你授予他的权柄过于大了!”
金申无痕沉沉的道:“以前我怎知他会生有不轨之心?待我有所察悟,却已不便削减他的权力,况且,我并无直接或实际的证据,对他而言,任何反常的行动,重则激起剧变,轻则招至怨恨,为了‘金家楼’的团结与荣誉,我不能不慎做考量……”
展若尘又问:“那么,对人事上的调遣派用之权呢?”
金申无痕道:“人手的调遣运用,他可以衡情度势预为安排,但仍须事后向我禀报,间或也有与我意见相左而经我改易的情形,但一般来说,我总是在可能范围之内尽量尊重他的意思。”
展着尘缓缓的道:“楼主,请恕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二当家之所以会生异心,除了他本身的叛逆性外,楼主对他的放任与容让,无形中也是一种间接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