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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第三十四回 慷慨御暴怀佳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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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余鱼同和李沅芷已各杀了两三名清兵。其余的发一声喊,转头奔逃。阿凡提把背上铁锅提在手中,伸手一挥,罩在一名清兵头上,叫道:“锅底一个臭冬瓜!”李沅芷一剑刺去,那清兵眼被蒙住,如何躲避得开,登时了帐。阿凡提一铁锅,又罩住了第二个清兵,李沅芷跟着一剑,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一锅罩下,清兵必定躲避不开。

  他把锅子一罩,李沅芷立即跟上一剑,片刻之间,两人把十多名清兵杀得干干净净。李沅芷高兴异常,叫道:“胡子叔叔,你的锅子真好。”阿凡提笑道:“你的切菜刀也很快。”李沅芷一怔,立即会意,原来他管他的宝剑叫切菜刀。

  这时徐天宏擒住了一名清兵,正在逼问他大队官兵从何而来,那清兵跪地求饶,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他们是从东部开到的援军,听说兆惠大军兵败,正在兼程赴援。徐天宏从难民中挑了两名精壮汉子,命他们立即到叶尔羌城外去向木卓伦报信,以便布置应敌,那两个维人答应着去了。

  徐天宏在那清兵臀上踢了一脚,喝道:“滚你的吧!”那清兵没命的狂奔而去。徐天宏回顾爱妻,见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刚才何以忽然发晕,问道:“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周绮脸上又是一阵晕红,转过了头不答。阿凡提笑道:“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但是有些吃饭的笨牛呢,却一点儿也不懂。”

  徐天宏大喜,满脸堆欢,笑道:“老前辈你怎么知道?”阿凡提笑道:“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驴子却知道了。”众人哈哈大笑,上马绕过小镇而行。李沅芷和周绮咕咕哝哝的说了一大堆话,周绮不断呸她。待到傍晚,众人扎了篷帐休息,徐天宏悄问周绮:“有几个月啦?我怎么不知道?”周绮笑道:“你这笨牛怎么会知道。”过了一会道:“咱们要是生个男孩,那就姓周,我爹爹妈妈一定要乐坏啦,哈,可别像你这样刁钻古怪。”徐天宏道:“以后可得小心,别再动刀动枪的啦。”周绮点点头道:“嗯,刚才杀了一个人,血腥气一冲,就忍不住要呕,真是受罪。”

  第二天早晨,阿凡提对徐天宏道:“过去三十里路,是我的家里,我有一个很美的老婆在那里……”李沅芷插嘴道:“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去见见。她怎么会喜欢你这大胡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一个秘密。”他又对徐天宏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对肚里那头小牛只怕不好,还是在我家里休息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个坏蛋之后,干掉了他们,再回来接她。”徐天宏连连道谢。周绮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周家的香烟,也就答应了。

  到了镇上,阿凡提把众人引到家里,他在背上的锅子上当当当一阵敲,内堂里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很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阿凡提,欢喜得什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骂:“你这大胡子,滚到哪里去啦?到现在才回家,你还记得我吗?”阿凡提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吗?拿点东西出来吃啊,你的大胡子饿坏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吗?”阿凡提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什么面饼就着这小菜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蜜糖、羊肉飨客。

  李沅芷虽不懂他们夫妇说些什么,但见他们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跑进来一群维人,七张八嘴的把许多纠纷争执对阿凡提申诉。阿凡提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很满意的出去了。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儿,一个是脚夫,那童儿道:“纳斯尔丁,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个锅子应该还啦。”阿凡提望一望周绮,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在不能多动。”那童儿怔了一怔,转身去了。阿凡提转头问那脚夫道:“你找我什么事?”

  那脚夫道:“去年,我在这里的客店里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请掌柜算账。掌柜说:‘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个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账,他扳着手指,口里唠唠叨叨的,好像这笔帐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鸡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好啦!’那掌柜摆摆手,叫我不要打扰他。”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鸡么,就算是最大的肥鸡,也不过是一百个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哪知那掌柜又算了半天,道:‘十二两银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鸡哪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掌柜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假使你不吃掉我的鸡,它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说越多,说:‘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里去评理。胡老爷听了掌柜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账呢,那些蛋再孵成小鸡,那可不得了。纳斯尔丁,你倒给我评评这个理看……”

  说到这里,刚走去的童儿又回来了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什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阿凡提到厨房里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儿道:“这明明是锅子生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儿将信将疑的去了。阿凡提对那脚夫道:“今儿晚上,你叫胡老爷当众公审。”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两银子?”阿凡提道:“别怕,输不了。”那脚夫道谢辞出。阿凡提向着屋顶,喃喃自语,他妻子急道:“你吃饱了吗?”阿凡提只是不理。

  阿凡提的妻子骂道:“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家就忙别人的事,想起了人家托的什么还没办好,又得匆匆忙忙赶着出门啦。”她拿了三个铜钱一只碗交给阿凡提道:“快去给我买一碗油来,别伤脑筋啦。”阿凡提接了出门。李沅芷这时对这位怪侠又是佩服,又是奇怪,说道:“我跟胡子叔叔一起去。”

  阿凡提一手端碗,一手拿钱,口里却不住唠叨:“一只母鸡生了许多蛋,蛋孵成小鸡,小鸡长大了又生蛋,这笔帐怎样算法?”到了油坊,阿凡提把钱往柜上一放,伸出碗去,油坊掌柜往碗里倒油,一会儿就满到了碗边,掌柜的见油提子里还有一些油,可是碗里倒不下去了,便道:“纳斯尔丁大哥,这点儿倒在哪里呢?”阿凡提口中念着:“……生了蛋,又孵成小鸡。”伸手在身上一摸,什么盛油的东西也没有,随手把油碗一翻,指着碗底道:“就倒在这碗坑里吧。”麻油泻了一地,李沅芷不觉大笑,阿凡提丝毫不觉,仍道:“倒呀!倒呀!”油坊掌柜便把一点儿油倒在碗坑儿里。阿凡提拿回家来,他妻子道:“怎么三个钱只买了这一点儿油?咱们家里今儿有客,要多烙几斤饼呢。”阿凡提道:“不,这边还有呢。”说着又把碗翻了过来,碗坑里的一点点油登时倒在地上。

  他妻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拿出手巾来给他抹去身上油渍,阿凡提忽然在妻子脸上“啧”的一声亲了一下,笑道:“成啦,有办法啦!快烙饼吧。”他妻子道:“好呀,油呢?”阿凡扯道:“油?我不是买了一大碗回来吗?”他突然想起自己蠢事,笑得打跌,抢了油碗飞奔出去,这才买了一碗油来。

  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纳斯尔丁大叔,胡老爷已招集了大伙在公审啦,请你快去。”阿凡提道:“我在这里有事,过一会再来。”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阿凡提才慢条斯理的去了。徐天宏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集了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大概就是什么胡老爷了。这时他们等阿凡提已等得很是焦急,胡老爷叫道:“阿凡提,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到现在才来?”

  阿凡提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事,所以我来迟了。”胡老爷道:“难道还有比公审更要紧的事吗?”阿凡提道:“当然啦,你倒想想看,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有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下肚,所以来迟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掌柜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

  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阿凡提却只摸着大胡子,笑眯咪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阿凡提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么脚夫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阿凡提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掌柜一只鸡,应该还一百铜钱。”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掌柜,笑道:“以后我可不敢再吃你的鸡啦。”掌柜收了,一言不发地走了,镇上居民跟在他后面取笑叫骂,还有些孩子偷偷往他背上丢石块。

  胡老爷站起来,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生了一个孩子,那很好。它什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啊?”阿凡提忽然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胡老爷一惊,怒道:“锅怎么会死?”阿凡提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子,借了我铁锅想赖。”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吧。”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

  阿凡提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后面一个声音叫道:“大胡子,又做什么傻事啦?”阿凡提回头一看,见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专一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两人都有一身惊人武功,素来互相敬仰。

  阿凡提当下一把拉住袁士霄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什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他话未说完,徐天宏与余鱼同已抢上来拜见,他们在安西玉虚道院中曾见过他与陈家洛下棋,知道他是总舵主的师父。袁士霄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磕什么头?家洛呢?”

  徐天宏道:“陈总舵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陈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来啦!”他转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后的天山双鹰施礼,他见关明梅牵着陈家洛乘坐的白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哪里见到的?”关明梅道:“我见过你们总舵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在沙漠上乱奔乱闯,我们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住它。”

  徐天宏大惊,说道:“难道总舵主遇险?咱们快去救。”众人齐到阿凡提家里,饱餐之后,与周绮作别。阿凡提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又要出门,拉住他胡子大哭大闹。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她只是哭闹不停,阿凡提笑道:“你要我的胡子?好!”突然拔下十几根胡子,塞在她的手里,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