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素心又道:“小女子来时系由一道虫蛇遍布的谷道而来,那里想必不是贵谷的真正通达外面之路吧!”
阳春院主一笑道:“那时敝谷主之意,世人既把本谷看得神秘万分,索性就开上了这样一条暗道,使世人发生错觉,对本谷就更是无法窥其堂奥了。”
她道得倒是十分坦白,聂云飞倒不禁大感呆怔。
黄素心索性得寸进尺地道:“那暗道不但使人发生错觉,而且还有一座迷踪大阵吧!”
阳春院主微微一笑道:“一点不错……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请两位还是到本院客堂详谈吧!”身形一侧,举手肃客。
聂云飞与黄素心心意相同,既来之,则安之,何况,此刻如想退出谷去,大约也是绝不可能之事。
当下随着阳春院主的指引,一路向前走去。
一路上百花竞艳,蜂飞蝶舞,花香袭人,不啻桃源仙境。
大约百丈之外,一蓬柳林深处,霍然出现了一处巍峨建筑,但见巨瓦高房,门楼上横挂着“阳春院”一幅巨匾。
阳春院主当先而入,穿过一条南路,直达客厅。
两名年轻侍婢献上香茗,随即肃身而退,四名青衣妇人也检征而退,客厅中就只剩了阳春院主与聂云飞黄素心三人。
阳春院主一面啜着香茗,一面微微笑道:“本谷在江湖中虽是以神秘著称,但对进入本谷的客人却无不坦诚相告,使神秘气氛完全消失。”
黄素心道:“这是为什么呢?”
阳春院主一笑道:“本谷并非要永久如此神秘下去,因为如此一来,不免使江湖中猜测纷纭,甚至使不肖之徒冒本谷之名为非作歹,引起动荡与不安!”
黄素心应声道:“这倒是实情!”
阳春院主慨然一叹道:“故而敝谷主正考虑在最近之中对江湖公开一切,忝列武林一派,眼下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而已。”
黄素心试探着道:“敢问贵谷主大名如何称呼?”
阳春院主神秘地一笑道:“这个请恕老身不便相告。”
黄素心道:“为什么呢?”
阳春院主道:“这……老身不愿加以解释,总之,本门正式公开江湖之后,方才是敝谷主将姓名公开江湖之时。”
黄素心道:“那么,我等是否可以晋见贵谷主?”
阳春院主含笑道:“这自然可以,其实,即使两位不讲,敝谷主也必会召见两位。”
黄素心道:“莫非贵谷主已经知道我们两人来了么?”
阳春院主任了一怔,笑道:“敝谷主不是未卜先知之人,自然还未知道,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谷中发生之事,不认巨细,例须禀告谷主,待午刻例行参谒谷主之时,老身少不得要向敝谷主禀报!”
黄素心道:“原来如此!”
阳春院主忖思着道:“敝谷虽以神秘称之于世,但敝谷主却最是好客,尤其对于已经进入本谷之人,更是札遇!”
黄素心一笑道:“将来一旦公开于江湖,只怕贵谷将是惟一的强大门派了。”
阳春院主道:“多谢姑娘美言,敝谷主虽是女流之辈,但却个性要强,不甘落于人后,除非能出人头地,倒是不肯轻举妄动。”
黄素心颔首道:“贵谷虽然神秘得似有若无,但却已经先声夺人,在气势上胜过了其他门派,即使取代了武林第一家的血旗门,也已膛乎其后。”
阳春院主欣然道:“由种种迹象看来,本谷之雄视江湖,受四方朝贺,已是指顾之间的事,两位来得可谓正是时候。”
聂云飞闻言微微一震,但却仍是一言不发。
黄素心则微微一笑道:“院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春院主从容道:“老身方才已经说过了,本谷以神秘见称于世,两位竟能闯了进来,足证与本谷有缘,加上敝谷主素性好客,自然会竭力挽留两位。”
黄素心道:“但小女子等另有要事,只怕不能久留。”
阳春院主面色微变道:“这也没有关系,待本谷公开于世之后,两位自然可以离去。”
黄素心道:“在贵谷公开于世之前呢?”
阳春院主苦笑道:“两位若能替本谷的处境想上一想,当然体谅敝谷主的苦衷,只怕很难让两位离开本谷……”
微微一顿,接道:“本谷在未公开于世之前,自是仍要继续保持这份神秘,是以凡进入本谷之人,均属有缘之人,一律加以留用,以免使本谷的神秘消失,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两位当可想像得到。”
黄素心冷然一笑道:“贵谷主说得虽好,但这却未免有劫持之嫌。”
阳春院主摇头道:“姑娘这样说,只是一面之词,须知若在谷外将两位邀来,可谓有劫持之嫌,但两位是自动进入谷中,这情形就有些不同了。”
黄素心苦笑道:“院主说的不无道理,但小女子见到贵谷谷主时还要就此事与她谈上一谈!”
阳春院主道:“敝谷主最是开明不过,两位自可倾怀而谈……”
声调微沉道:“请两位将姓名见示,俾使老身向谷主禀报。”
黄素心应声道:“小女子姓黄名素心,他则姓申名不明!”
阳春院主含笑起身道:“两位就请在此小憩,老身有些许小事待理,不久就要晋谒敝谷主去了!”
黄素心道:“院主尽管请便。”
阳春院主站起身来,踱至厅内之时,却又转回身来,沉凝的道:“还有一点重要之事,老身几乎忘了告诉两位。”
黄素心忙道:“院主尽管吩咐。”
阳春院主道:“本谷对外通路共有三条,一是两位进入的幽谷通路,但这条路有同于无,只不过等于一条疑路,而且由一座奇门大阵常年封锁,两位进入之时,只不过是凑巧碰到阵式变换启开之时,否则就算摸索上三年五载,只怕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黄素心颔首道:“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阳春院主一笑,又道:“另外两条,一为水路,直通长江,赖舟揖而行,另外一条则为陆路,在巫山十二峰中一条更为幽僻的暗路,但这两条路具有三关五卡,即使大罗金仙也无法自由出入,两位……”
黄素心接口道:“院主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兴逃走之念头!”
阳春院主笑道:“老身也知道两位不会,但却不得不叮嘱一下。”
身形晃动,迈步走去。
于是,客厅中只剩了聂云飞与黄素心两人。
此刻虽在白日之间,但谷中却是阴沉得很,原因是雾气飘涌,始终不散,处处皆是一片迷蒙。
聂云飞目光四转,悄声道:“留春谷内弛外张,倒真是不易对付。”
黄素心则幽幽的一叹道:“看情形咱们是走不成了,老娄与金丝猱猱只怕要急死了!”
聂云飞皱眉道:“是啊,这……”
一时不由烦躁不已。
不久。
只见两名侍婢相偕而入,捧来了一盘盘的食品;摆到了桌上,道:“两位贵客请用些点心吧!”
那些点心有甜有威,一看就知精致可口。
聂云飞颔首道:“谢谢你们了。”
两名侍婢放下点心,就欲退去。
黄素心起身一拦道:“两位妹妹慢些走。”
两名侍婢收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黄素心一笑道:“只不过想问你们一件事儿。”
两名侍婢同声道:“姑娘要问什么就请快些问吧!我们还有事情做呢。”
黄素心颔首道:“有位红娘子,是你们阳春院中的什么人?”
两名侍婢之一道:“司刑的,凡是本院中有人犯过,由红娘子议处。”
黄素心道:“刑罚很重么?”
那侍婢摇摇头道:“不过是鞭子板子,随便在哪里当下人丫头,都是常常会挨到身上的,这也算不了什么?”
黄素心道:“伤春院呢?”
那侍婢震了一震道:“伤春院是管全谷的,重的可以砍头……”
另一名侍婢插口道:“你还是少说一句吧,须知祸从口出,咱们阳春院是接待外客的,院主常规戒咱们多做事,少说话,小心把你送到伤春院去。”
那侍婢果然一惊住口,旋身退去。
聂云飞望着那几盘精致的点心,倒不禁有些垂涎欲滴,原来他实在有些饿了,但却又有些迟迟疑疑,委决不下。
黄素心由头上取下一支翠玉镶银的发簪,依次在每一盘点心中试来试去。
聂云飞悄悄地道:“有毒么?”
黄素心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微微一顿,又道:“留春谷出口把守森严,大约还不至于用毒相害,如果你饿了,不妨放心食用……”
聂云飞一笑道:“也好,吃饱了,也好准备应付变故。”
当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黄素心略略吃了一些,两人又去厅中闲话。
时光慢慢逝去,不久已是午后光景。
忽然
只听一串脚步之声传来,只见阳春院主兴匆匆的赶了回来,道:“恭喜两位了。”
黄素心忙道:“是贵谷主要召见我们么?”
阳春院主答非所问地道:“姑娘可是金星堡主的千金?”
黄素心点点头道:“不错。”
阳春院主兴奋的叫道:“敝谷主不愧圣明之主,一听姑娘的名字,就知是金星堡主的千金,果然没有说错!”
黄素心道:“但贵谷主究竟见不见我们呢。”
阳春院主忙道:“见,自然是见的了,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谷主吩咐老身以上宾之礼款待姑娘,现在先接见这位申少侠。”
“啊?……”
黄素心叫道:“贵谷主要分别接见我们?”
阳春院主忙道:“贵谷主接待宾客,一向都是如此。”
黄素心摇摇头道:“不,我们不能分开。”
阳春院主笑道:“这并非要分开两位,而是谷主单独接见申少侠,接见完后,自然还要回到阳春院来……”
微微一顿,又道:“两位是一同前来的,将来分派职司,自然也要派在一齐,不然两位岂不心生怨忽。”
黄素心道:“院主能保证他会立刻回来么?”
阳春院主凝重地道:“老身愿以项上人头做保。”
聂云飞毫无主见地道:“姑娘比我料事正确,最好……”
黄素心皱眉道:“好吧,既是谷主召见,大约不去也是不行,应对之间谨慎一些也就是了,你去吧!”
聂云飞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素……妹珍重!”
黄素心睨注了他一眼,一时不由眼圈微红。
聂云飞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但他心中有些激动,这句话说了出来,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当下不再回头,随着阳春院主一路走去。
穿廊度户,踏出阳春院,又向谷后行去。
聂云飞无暇观赏风景,他心中感慨丛生,只觉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不久之后,他就将见到留春谷主了,这位留春谷主究竟是谁!是他的母亲、姨母,还是两者俱皆不是!
贺兰山以及盐池城外的九四岭中发生的惨剧,至今历历在目,不论这留春谷主是谁,要杀自己却是事实。
她们为什么要杀自己?
忖思之间,已经到达了另一座院落之前,只见屋宇整齐,较之阳春院尤为宽大,相同之处则是遍地万紫千红的鲜花。
聂云飞随着阳春院主踏入了一间宽敞的花厅,只见厅中布置华丽,但却空无一人,悄寂异常。
阳春院主在厅中收住脚步,道:“谷主不一时就将驾到,老身不便在此相陪,到那边厅之中等你去了,一俟谷主问话完毕,老身就来接你回去。”
聂云飞淡淡地道:“院主请便。”
阳春院主肃身而退,聂云飞则在花厅中往复徘徊。
他觉得掌心中汗水渗渗,可知心情的不安。
终于,只听脚步急响,一群人涌入院中而来。
聂云飞定神看时,只见一顶软轿在四名白衣妇人权抬下如飞而至,软轿抬至花厅门口方才歇了下来。
聂云飞激动得一颗心提到了喉咙之中,目不转睛的向那由软轿上走下来的妇人看去,因为很明显的,那必然就是留春谷主。
然而,他却随即浮起了一阵失望之色,原来留春谷主全身上下都在白绸白绫的包裹之中,连一缕发丝,一根手指也不曾露在外面。
只见四名抬软轿的白衣妇人迅速的抬着软轿肃身而退,但随在轿后的却另有四名白衣妇人,此刻则一晃身跟了上来。
留春谷主从客厅中就坐,四名白衣妇人则雁翅般排列于后。
聂云飞早已把头转了开去,因为对着一团白影,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来,反而不如不看的好。
只听留春谷主淡淡一笑道:“你就是与金星堡那黄素心同来之人么?”
聂云飞只好双拳一拱道:“正是在下。”
留春谷主任了一怔道:“你不问问本座是什么人吗?
聂云飞一笑道:“除开留春谷主之外,还会有谁?”
留春谷主摇头一笑道:“但你对本座,似乎缺乏礼貌。”
聂云飞朗笑道:“在下不过偶尔闯入了谷中,既不欠谷主什么,也不须买谷主之账,又何必奴颜婢膝?”
留春谷主哼了一声道:“但本座眼下对你有生杀之权,’可以使你生,也可以使你死,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上一些……”
聂云飞一笑道:“生死之事还威胁不到在下!”
留春谷主道:“这样说你是不怕死的了?”
聂云飞朗笑道:“在下有生以来还不曾知道有个怕字。”
他心中十分烦乱不安,这留春各主究竟是谁?
只听留春谷主哼了一声道:“好吧,报上你的姓名。”
聂云飞道:“贵属阳春院主难道设同谷主说过么?”
留春谷主哼道:“本座要你亲口再说一遍。”
聂云飞沉声道:“好吧!在下申不明。”
留春谷主喝道:“这是假名,本谷主要听真的。”
聂云飞哼道:“谷主怎知这是假名?”
留春谷主道:“这太明显了,申不明乃是身世不明之意。”
聂云飞道:“这话也对,在下确然是身世不明,目前也只能以申不明为名。”
留春谷主喝道:“但本谷主却可以指出你的真名,你不是聂华天的儿子聂云飞么?”
聂云飞心头猛震,为掩饰他的窘态,只好放声狂笑。
留春谷主也大笑道:“是本谷主说中了么?”
聂云飞笑声一收,道:“在下奇怪谷主怎会想到这上面去?”
留春谷主阴阴一笑道:“难道本谷主想错了么?”
聂云飞冷笑道:“聂云飞是武林第一家中的人物,在下不想掠他人之美,更不愿李代桃僵,冒充他人。”
留春谷主哼道:“你的年龄、面貌,都符合聂云飞的一切,尤其是你来留春谷的动机,更可以肯定是你。”
聂云飞心中忽然有一份直觉,他感到这留春谷主绝不是他的母亲,否则她可以清楚的看出自己是谁,用不着再拿话来套。
当下不由又狂笑一阵道:“关于聂华天父子之事,在下也曾有些耳闻,但在下对他们这曾博武林第一家虚誉的父子两人,并不怎么看得上眼。”
留春谷主怔了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聂云飞哼道:“既博得武林第一家之誉,在武功之上自当有过人之处,然而这聂华天父子,却被血旗门逐出中原,而仍(火农)嘟苟活,如果在下果是聂云飞,早已自戕而死了。”
留春谷主道:“千古艰难惟一死,只怕你到那时候,也会想法活下去了!”
聂云飞冷笑道:“假如我真是聂云飞,也不会被血旗门逐出中原了。”
留春谷主大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聂华天父子虽然接掌了武林第一家,但却没得到祖传的武功,技不如人,又有什么话说?”
聂云飞道:“问题就在此处,接掌了武林第一家,却没有足以服人的武功,那自然会发生不幸之事了!”
留春谷主沉凝地道:“若你不是聂云飞,你又来此做甚?”
聂云飞冷笑道:“在下不但到了此处,而且也到过血旗门。”
“啊……”
留春谷主颇感意外地道:“你去血旗门又是为了什么?”
聂云飞付思着冷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自幼苦习武技,已经练成了一身绝世奇功,武林第一家既被逐出中原,强大的门派只剩了血旗门与神秘难测的留春谷……”
留春谷主笑接道:“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聂云飞道:“在下既负绝世神技,自然想投明主而事……”
留春谷主噢了一声道:“于是你去投奔血旗门?”
聂云飞道:“在下并非盲目投效,而是要先做一番抉择,对他的道德武功都要观察清楚,方才能够决定。”
留春谷主道:“你观察得如何?”
聂云飞冷笑道:“自然是不够格了……”
声调一沉又道:“在下对血旗门主品德的批评,只有‘阴险’二字,对他的武功……”
留春谷主忙道:“武功怎样?”
聂云飞道:“充其量不过与在下伯仲之间,要在下屈身而侍,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故而在下改途西行,来到巫山……”
留春谷主讶然道:“你与血旗门主交过手了?”
聂云飞大笑道:“如不交手,为何能知武功在于伯仲之间?”
留春谷主有些不信地道:“就凭你小小年纪,也会是他的对手?”
聂云飞道:“不知聂华天父子的武功与血旗门主相较如何?”
留春谷主摇头道:“自然相去甚远。”
聂云飞道:“倘若我武功可与血旗门主相埒,则可以减去我许多解释的麻烦了吧!”
留春谷主道:“不错,如你确然有高于血旗门主的武功,那自是不攻自破,本座可以尽释疑念了!”
聂云飞道:“不知要如何证明?”
留春谷主笑道:“这太容易了……”
伸手向花厅之外一指,道:“看到那只石狮子了么?”
聂云飞循着她所指之处看去,果见有一只石狮子端坐于厅门之右,当下淡淡地一笑道:
“大约有三千斤左右吧!”
留春谷主摇头一笑道:“看来你估计得很差,那石狮子是重五千斤。”
聂云飞道:“谷主想必是要在下把他击碎了!”
留春谷主怔了一怔,道:“不,只是要你把它举了起来。”
聂云飞道:“我当谷主有什么难题要在下来做,原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双肩晃动,飞身而出,右掌猛然一伸,就向那石狮子的口部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