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人都很牵挂你,你要保重身体。大丈夫能伸能屈,不要和那些守卫发脾气。常言说的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罚小人。他们都是奉命行事的人,你发了脾气,既不能改变现状,还会和别人把关系弄僵。你一向擅长与人处理关系,多的,就不说了。八河的天气冷,在别人的屋檐下生活,少了炭少了被子是正常。不如多帮那些守卫跑跑腿,消消寒也是好的……”
“能这么写吗?”大太太听着额头生汗。
“是不是太啰嗦了些?”沈穆清望着自己手里一叠纸,“萧飒性情有些犟拗……我真担心他受不了那些守卫的羞辱……”
“那,那就这么写吧!”大太太忙道,“我也没有给他写过信……你给他写过信,想来不会有错的。”
沈穆清汗颜。
自己什么时候给他写过信?
她辩道:“我也没有……”
大太太没等她的话说完,已道:“我给他做了一件贴身的坎肩,用上等驼毛绒,又轻又暖和,穿在身上又不显臃肿——别人看不出来。”
沈穆清点头,在信后面加道:“……给你做了件玄色粗布袄,”她抬望着大太太,“用粗布做吧,越是寻常越好。”
“是用粗布做的,”大太太道,“我哪里敢让他在那里惹人的眼啊!”
“那您还有什么东西要带,我一并写了!”
大太太沉吟道:“……我还给他做了一对羊绒保膝,还有一些江南贡段做的衣衫、金玉簪子……”
沈穆清一怔,不由提了笔。
大太太解释道:“东西送过去,不免要被人翻来翻去。好的差的都做一些,只要提点他把这两件穿在身上就行了。”
沈穆清觉得大太太的顾忌有道理,低下头来继续写:“你机灵些,记得把那玄色的坎肩和护膝弄到手穿在身上……”
“大太太,”外面是银杏的声音,“大老爷来了!”
大太太怔住。
在写信的沈穆清也有些意外。她望向大太太,就发现大太太神色有些呆滞。
外面的银杏没有等到答复,犹豫道:“我跟大老爷说您有事,可大老爷他……”
大太太听着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让大老爷在堂屋等。”
银杏应声而去。
大太太有些歉意地望着沈穆清:“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你在屋里坐会,我打发了他就回来。”
听那口气,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夫妻间到了这种程度,也有些让人无语吧!
沈穆清想着,忙点头,站起来恭送大太太出去。
“快坐下,快坐下,地上凉!”大太太把她按在了炕上,朝她笑了笑,然后去了堂屋。
屋子里只剩她一人,静悄悄的。堂屋和卧房之间用槅扇隔开的,堂屋里的动静就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大爷,请喝茶!”
大太太的声音过后,是轻轻的碰瓷声。
“大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很客气的语气。
一阵沉默后,有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我去了一趟老四那里。老四的意思和我的不谋而合。”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几分焦虑,“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只怕都不想下来。指望今上把皇上救回来,那是痴人说梦话。”
说话的人应该是萧诏了。
沈穆清思忖着,就听见大太太轻轻地道:“那老爷的意思呢?”
声音有些紧绷,她听出了一些试探的味道。
沈穆清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萧飒的父亲会怎么回答呢?
对于这个失势的儿子,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沈穆清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帘处,轻轻地撩开帘子,从帘缝里朝外望。
她的目光落在堂屋里一左一右对峙而坐的夫妻身上,不由怔住。
原来萧飒长得像父亲……虽然岁月不饶人,但萧诏身板依旧笔直,目光依旧明亮,举手投足间有种利剑藏匣的慑人威严。
“飒儿的事,不能由着你再胡闹了。”他的语气有些冷,“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老爷请说!”大太太笑望着萧诏,目光却如鹰隼般的锐利,“我斟酌斟酌!”
萧诏听了脸色微变,冷冷一笑,道:“说起来,飒儿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
大太太没有作声,只是挑了挑眉。
萧诏立刻目带讥讽——这一刻,活脱脱一个少年的萧飒。
“要不是你把他过继给老四,要不是你每次见他就唠叨他,要他建功立业,做名留青史的大丈夫,他又怎么会一条道上走到黑……”
“你也不用见到我就算旧帐。”大太太打断萧诏的话,“当初他考中了武状元,你不也喜滋滋的。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你!”萧诏脸色大变,指着大太太半晌,还是强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我在江湖上找了四个顶尖高手,这两天就动身去八河——到时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让他入了郑家的家谱……就是旁支庶子也行……”
大太太一听,脸上像蒙了一层霜似的。
好你个萧诏,我的儿子到郑家去做旁支庶子,你的庶子入萧家的家谱当嫡子……她心里像被油炸似的……慢慢地转着自己手边的茶盅,大太太轻声地道:“他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已经凑了一百万两银子——到时候,想办法把他赎回来就是!”
“一百万两银子?”萧诏听了“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这是一百万两银子的事吗?要是人能用银子赎回来,别说是一百万两,就是两百万两,三百万两人,我砸锅卖铁也把这钱凑到齐了。到了现在,你还做你的诰命梦,这也要你儿子有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才行。”说到这里,他缓了缓口气,“飒儿的事我已经和爹商量过了,爹也同意我的意见——以我们萧家的名义和末果去交涉,他如果放人,我们萧家以五年为期,每年给元蒙送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盐巴、丝绸、瓷器等物品抵消赎金,这样一来,比当初未果开出来的条件还要丰厚——五十万两银子,我们没办法从官府的眼皮子低下弄到八河去。如果不同意放人,就让那四个高手趁机把飒儿救回来。我来,也只是通知你一声,你也别在京都折腾了。我听四弟那口气,这段时间你至少送了十万两银子出去了……你有这个钱,不如留着等飒儿回来了想办法给他置点产业。”
大太太这下慌了。
她朝沈穆清所在的卧室望了一眼。
“你别乱来,沈家已经答应帮忙了,而且还说,过几天朝廷会让礼部一个叫王清的大人出使八河……”
“小小一个给事中,他能干什么?这就是个糊弄人的事!”萧诏鬓角的青筋凸了出来,“沈家凭什么帮我们的忙?我告诉你,萧飒疯了,我还没有疯。他想娶沈家的姑奶奶进门,休想!”
大太太脸色涨得通红。
她怕沈穆清听到这句话。
大太太不禁又望了卧室的帘子一眼。
她压低了声音道:“休想?你凭什么说他休想?你凭什么管他娶谁?他自有他的父母,他自有为他做主的人。你凭什么在这里叫嚣?真真是让人好笑……”
萧诏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郑月娘,你绝了我的后不说,如今还让萧飒娶个首辅家千金当媳妇让儿子天天看着媳妇的眼色过日子……你想攀高枝我不拦着,可我不能让你把我儿子给卖了!”
大太太气得全身颤抖,指着萧诏冷笑:“我绝你的后——宗谱上不是写着你有个儿子叫萧成吗?你绝了后?那萧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你嫁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我有个庶子叫萧成。”萧诏脸上的表情简直要吃人,“怎么?现在来翻旧帐了?早去干什么去了?”
“玉簪,银杏……”大太太高声叫道,“送客!”
萧诏拂翻袖而去。
“等等……”沈穆清撩帘而出,“萧老爷,您等等!我有话要说!”
萧诏闻言转身,就看见一个容颜秀雅,目光慧黠的女孩子站在卧房的门帘旁。
大太太早已走过去携了沈穆清的手:“让你看笑话了……我本不想让你知道飒儿有对这样不堪入目的父母……”说着,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
沈穆清紧紧捏住大太太的手,淡定地笑望着萧诏:“我叫沈穆清,有件事想和二位说说。”
萧诏挑了挑眉,站在原地,冷冷地道:“有什么话快说,我还有事!”
“你……”大太太气得要冲过去,被沈穆清拉了回来。
“是这样的,”她淡淡地道,“庞管事一告诉我萧飒和皇上一起失踪了,我就派了一个朋友去找他——结果他不仅不愿意趁乱随着我朋友离开险境,而且交换俘虏的时候,他也放弃了回来的机会。”
夫妻俩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道:“怎么会这样?”
沈穆清点了点头,肃然地道:“他随皇上去八河后,我让朋友给他带了一封信去……如果一切顺利,这几天我朋友就应该回来了。”
大太太和萧诏的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
沈穆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两位虽然办法不同,都是想把儿子救回来。问题是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萧老爷同意,能不能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