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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了凡的不凡事儿:《了凡四训》的另类解读》第一章 学海的名字,学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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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学海最初的名字叫袁表。

袁表祖上的情况无从考证,因为他们故意隐瞒了,只知道曾经做过朝廷很大很大的官,光田地就有六百多亩。

别人家有人做过大官,八辈子后都还要津津乐道,甚至夸大其词,一有机会就炫耀:给你说吧,我们家太爷爷过去当过省长,家里老有钱了!即使像屈原那样高洁的人,也忍不住要在《离骚》开篇就说:“我是高阳帝的后裔啊(帝高阳之苗裔兮)!”

但为什么袁表家要隐瞒呢?是低调吗?

不是!

是要保命!

因为他祖上做了大官后,不知到了哪一辈,因为名字没取好,或者是乱改了名字,总之,心没有因名字而敞亮,懵懵懂懂地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站到了朱棣的对立面,结果被当了皇帝的朱棣满门抄斩。

袁表的祖上作为一条漏网之鱼逃了出来。

想到一夜之间,全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被杀,他也不愿独活,遂写了一首《绝命词》,投江自尽。据说那首《绝命词》是这样写的:

“北风萧萧秋水绿,木落松陵野老哭。周武岂不仁,乃耻食其粟。生无益于时,九死又奚赎?吾将从彭咸,宁葬江鱼腹。”

从这首绝命词可以看出,袁表的祖上不仅有文化,还很有种,竟然敢替建文帝打抱不平,与他叔叔朱棣作对,颇有当年荆轲刺秦王的范儿——风萧萧兮易水寒!

所幸的是,这个有种的人并没葬身鱼腹,被一个渔民从江中救了起来。

从此隐姓埋名,逃匿到吴江。

逃匿嘛,自然是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既不敢张扬,也不敢四处去倒腾生意,只能龟缩在那里,用逃命时仓皇携带出的那些古董、字画和金条慢慢度日。

渐渐地,坐吃山空,家道败了。

当然,即使家败了,也还是要供孩子读书的,因为读书可以做官,做官可以重新光宗耀祖。(看来他们藏匿得很成功,抑或那时的政治气候比较宽松,不像有些时候,要追查祖宗十八代)

最初,袁表的爹也是这样想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可后来却变了卦。为什么要变卦呢?

没办法呀,实在是太穷了,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不仅请不起名师上不起名校,甚至连农民工子女学校都上不起。

他爹撒手人寰的时候,望着孤儿寡母,家徒四壁,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长太息以掩涕兮:“罢了,罢了,还是让吾儿学医去吧,既可以赚钱维持生计,又可以治病救人,弄好了,还能成为神医。”(当然,不是张悟本那种)

他爹最后给儿子留下的遗产是:替他做了新的职业规划——当医生,争取做一个像张仲景那样的神医。

成为医生,这是当时不能读书做官的人退而求其次的理想的职业规划。连范仲淹那样的人都说:“不为良相,当为良医。”

正当袁表怀着当神医的梦想还没有成为神医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神人。

那天,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在一个名叫慈云寺的地方,香客络绎不绝,香烟缭绕。寺庙门前热闹非凡,人山人海,有耍猴的、卖狗皮膏药的、乞讨的……十三四岁的袁表也跻身其中,蹲在地上,摆一个摊,叫卖些山药呀、枸杞呀、何首乌呀什么的。

一位老人缓缓走了过来,仔细打量这位卖药的少年。

那眼神就像医院里体检时的X光一样,似乎能够穿透五脏六腑,破译生命的密码。

袁表被这束无形的强光所震慑,转过头来,看见老人身材魁梧,仙风道骨一般,一边捋着长长的胡须,一边惊讶地注视着自己。

对于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脑海中一定少不了很多幻想,越是穷人家的孩子,幻想越稀奇古怪,比如挨饿的时候,幻想白胡子神仙下凡给自己白面馒头;挨打受辱的时候,幻想披红风衣的超人把对方揍个半死;身处危险的时候,幻想蜘蛛侠拉自己一把。

袁表仰视这位老人,心中又惊又喜:莫非今天遇见了神仙?他停住声嘶力竭的叫卖声,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神仙问道。

袁表很激动,也很困惑。激动是因为神仙说话了;困惑是因为他听不懂神仙的话。

“我天天都在这里呀!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呢?” 他心里嘀咕。

“你应该在学校读书!”神仙斩钉截铁。

袁表觉得神仙的话很怪,自己有些听不明白,就小心翼翼地将神仙引至家中,想让母亲听一听。

见到袁表的娘后,神仙做了自我介绍:“我姓孔,来自云南,对《易经》颇有研究。我看你儿子是读书做官的命。”

一听这话,袁表头脑中那些五彩缤纷的幻想一下子破灭了。

原来不是神仙,只是个半仙!

他有些失望,有些沮丧。不过,很快一个更实际的想法冒了出来。半仙也行呀,没准儿自己是大富大贵的命,不然怎么独独盯上自己呢?

要不算一算,他心里想。

算算就算算,他母亲心里想。

且慢,还是请孔老先生先算一算过去吧!母亲若有所悟,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孔老先生笑了笑,掐指算了起来。

算过之后,母子俩惊讶万分——准,真准!

袁表按捺不住了,赶紧算算将来吧。

孔老先生又掐指算了起来:“你明年去考秀才,在县上考试的排名是第十四名,在市上考试的排名是第七十一名,在省上考试的排名是第九名。”

母子二人十分激动,也有些怀疑,不过他们更想用实际行动去验证。

在半信半疑中,袁表收起那些山药、枸杞和何首乌,也收起学医的心,准备入学读书。由于这时袁表已经入赘到浙江嘉善,遂决定以嘉善考生的名义报考(也许,那时嘉善的高考录取分低,入赘总该有点便宜占),并改名为“学海”。

估计“学海”这个名字多半是孔半仙给取的,又多半出自这样一副对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取这个名字,是要表明这样的心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浩浩荡荡的考试大军中,逮谁灭谁,做一个人见人怕的学霸。

算完命,取完名,孔老先生便扬长而去,至于吃没吃饭,收没收钱什么的,《了凡四训》中没说,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作为“袁表”的这个人已经悄悄退去,而作为“学海”的这个人,他的命运开始扬帆启程。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呢?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第二年袁学海去参加考试,正如孔老先生所算,一丝一毫不差,一一应验。

学海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学海的娘激动得双手合十,忙念阿弥陀佛,继而又抬头凝视远方,轻轻呼唤:“孩子他爹呀,咱们家祖坟上终于冒烟了!”

泪,两行带着激动、喜悦和憧憬的泪从她脸上流了下来。

学海到底考了啥?母子俩如此激动。

秀才!

至于吗?考个秀才就高兴成这样?!

各位有所不知,那时,秀才可不是一般人,不比现在的大学生一年好几百万,满大街都是。过去的秀才很稀罕,社会地位也比较高。秀才不仅摆脱了平民的身份,还有很多特权,比如,别人都要服徭役,秀才可以免一人徭役;别人见了县太爷要下跪,秀才可以不跪。(看来明朝也很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据说,当年朱元璋与别人争天下时,把杭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城中的守军为了保证粮食供应,就把百姓往城外赶,而朱元璋为了消耗敌军的粮食则下令:百姓一律不许出城,回去吃敌人的粮食!

成千上万的人进不了城,也出不了城,就在双方交战的中间地带,不是被杀死,就是被饿死。

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朱元璋的这道命令也有一个例外:秀才可以放行!

张三是种地的,对不起,回去找死吧!

李四是戴眼镜的,你走吧,好好活着,将来俺们得了天下,需要你!

这个事例,再一次有力地证明了这条真理:知识改变命运!

当然,秀才不仅有很多实惠,更重要的是开启了一扇通往荣华富贵的大门,再往上走,可以成为廪生。廪,是粮仓的意思。廪生,就是指吃粮仓里的粮食的学生,即吃皇粮的,俗称“铁饭碗”。成为廪生,吃喝就不愁了,每年每月国家都会按时给你粮食或银子。你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只管读书就行。

廪生再进一步,就是贡生。贡,是上贡的意思。即你已经成了一件宝贝,地方政府不敢私藏了,要把你上贡给朝廷。

贡生可以到北京的国子监进修,如果考上举人,就有资格做官。如果连续几次都考不上,组织部门也会调阅你的档案,酌情处理,把你列为后备干部,运气好,还会被委派去地方做官。

那时候,贡生的运气总是很好,因为明朝的管理能力很差,但统治能力却很强。统治能力强的标志,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不听话,统统的砍了,有时一个案子能杀几万名官员,腾出几万个位置。这时由于萝卜太少,坑太多,贡生就可以乘机捡漏,当个县令县宰一类的小官。与此同时,明朝还有一项制度,父母死了,官员必须辞职,回家守孝,这样也就腾出了位置。所以,那时不管是真是假,官员对父母都很孝顺,生怕他们身体不好,死得太早,影响了自己的官运。(在这方面孔子是有远见的,他的办法是“父母在,不远游”,你想呀,你千辛万苦走到了宰相这个位置,父母突然死了,一敲回车,白干了。还是父母不在,干着踏实)

举人再进一步,就是进士。成为进士,就相当于在中组部挂了号,当官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在进士之中,你的成绩排在前三名,跻身成为状元、榜眼和探花,那么,你就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弄顶乌纱帽,就如同笼子里捉一只鸡!

所以,对读书人来说,他们梦寐以求的就是考试,冲关,不断往上升,成为进士,最好连中三元!(那概率比中五个亿的彩票还要难上数百倍)

然而,无论前途多么灿烂,第一步必须考上秀才,拿到入门的通行证。

所以,虽然秀才是小知识分子,却是进士的种子。

当然,并不是每一粒种子最后都能结出果实,有些会被虫子咬烂,有些会被大风刮走,有些会被鸟雀啄食,但是总会有一些种子能够开花结果。

学海坚信自己一定是那颗能够修成正果的种子。

人性有很多弱点,最大的一条是贪。

秀才学海在孔老先生的掐算下,既然打开了通往未来的这扇大门,就想再往里多偷看几眼,不,最好是将自己全部的命运一览无余!

激动了一宿之后,第二天,学海出门了,他要去找孔老先生。

“来了,我觉得这几天你该来了!”孔老先生说。

学海对孔老先生的话一点儿也不惊讶,他是半仙嘛!

“是不是想算一算一生的命运?”

学海点了点头。

孔老先生用捋完长胡须的手,掐算起来。

当命运的大门吱扭一声,慢慢被推开的时候,学海有些紧张,有些害怕,不过,更多的是兴奋,他的心怦、怦、怦直跳!

很快,一张清晰的命运图呈现在他面前: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将考第几名,升学为廪生,成为带薪读书的人。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将升学为贡生,作为宝贝上贡给朝廷。

成为贡生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将被组织部门选派到四川一个县去当县长。

在任三年半后,退休,回乡。

五十三岁这一年阴历八月十四凌晨,寿终正寝。

可惜,没有后代。

就这些,完了!学海心里想。

是呀,完了!孔老先生说。

由于紧张和兴奋,学海没有仔细分析孔老先生推算出的命运图,只记住了自己能当县太爷这件事。

县太爷那可不是一般人,是土皇帝,每天自己坐轿,别人抬轿,除了秀才,全县的百姓见了都要给他下跪,多威风,多有面儿啊!

他小心翼翼地将命运图牢牢记在了心里。

回到家中,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袁学海从记忆中掏出那张命运图来仔细分析。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儿。

升为贡生后,孔老先生为什么没说举人、进士的事呢?

妈呀!我没有中举。

学海醒悟过来,自己忙活一辈子,居然没中举,混得连范进同学都不如。

再看那个县长,自己没考上举人,以贡生的身份去当县长,明显是组织部门照顾,捡漏得来的。

捡漏就捡漏吧,过程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但当县长的时间太短了,只有三年半,屁股还没坐热,就退休了。

天呀!我五十三岁就死了,还没后代,连一个端灵牌、摔瓦罐的人都没有,这也太凄凉了吧!

八月十四这天死,这不明摆着说: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吗?

……

苍天啊,大地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年轻人的心中原本有缤纷的梦想,灿烂的憧憬。比如,小伙子梦想将来的媳妇比林志玲还会撒娇,比范冰冰还漂亮;姑娘梦想意中人像都教授那样帅气。但是,当现实终于把那个人推到面前时,不免令人失望:怎么会是他/她呀!这么矮,这么黑,这么胖,还没房没车没有钱……难道我要和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

这就是现实,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浇灭了心中那个热气腾腾的梦想。

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犹如一道悬崖,人站在悬崖边上:是跳呢,还是跳呢?

当残酷的现实突然被呈现出来的时候,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理想要西瓜,现实是芝麻。

理想要芝麻,现实是一闷棍。

在这难以接受的命运面前,学海像所有正常人类一样,心里一定会经历下面五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否认!

第二个阶段:愤怒!

第三个阶段:讨价还价!

第四个阶段:悲伤!

第五个阶段:接受!

否认,是不相信自己的命运,或者只相信好的,不相信不好的。就像妻子开始听说丈夫有外遇时,第一反应是否认,不愿意承认:胡说什么,我丈夫才不会呢!

是人,都会这样:当不幸的事情发生时,总是心存侥幸,希望事情是这样的,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的。

希望是什么?

希望是很好的早餐,却是最糟糕的晚餐。

这句西方谚语说的是,人如果总是用希望来掩盖事实,开始虽然舒适,最终却令人失望。当然,这话说得还算文雅。如果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重口味了: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

鲁迅把掩盖事实的希望比喻为“小姐”,她迷惑你、引诱你,最后却抛弃你。从鲁迅用词之尖酸刻薄,可见他对这种情形的深恶痛绝。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人为什么会这样呢?无非是想从心理上欺骗自己。

恰如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否认,是接受残酷现实的第一个心理阶段。

现在的学海就是这样,他心里想:不会这样吧,一定是孔老先生搞错了。他是人,又不是神,是人就要出错。

也许,他漏掉了某个细节,没准儿掐指一算的时候滑了一下,错掐了一个节骨眼。

没错!

一定是!

细节决定成败!

这个细节太重要了。漏掉这个细节,便漏掉了自己人生中本来应该具有的辉煌!

但是,现实是无情的,命运亦是无情的,它们对待人就像对待刍狗一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命运的车轮并没有照顾学海的感受,也不是他希望的那样,而是继续冷漠地,大摇大摆地,按照孔老先生算定的轨迹前行:

某年某月,考试排第几名!

某年某月,有什么事情发生!

……

虽然,有时候,看到学校里那些花白头发的人还在为秀才的身份努力奋斗,而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多少感到一些安慰。人就是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己没鞋穿,心里难过,看见一个没脚的,心里就好受多了。但年轻人往往不习惯于向下看,他们更倾向于往上看,往前看。

一看到上面举人的队伍中有范进,一想起那张命运图,学海便立刻难受起来,心如刀绞!

继而一股怒火,腾的一下从心中升起:去TM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学海进入了第二个心理阶段:愤怒!

他不甘心!

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他愤怒!

对自己的命运愤怒,对孔半仙愤怒,凭什么范进都能够中举,偏偏我不行。(不是在追求幸福,而是在追求比别人幸福)

他要挣扎!

他要与命比一比——到底是我硬,还是我的命硬。

现在,他已经有力气扛起一麻袋苞米,他相信自己也将有能力挣脱命运的缰绳!

袁学海,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