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稻萧然在野,晨起清寒有霜。
村外阡陌岑寂,林下深红浅黄。
寒露之后,太阳在黄道上再运行15度,到达黄经210度时,即每年的10月23日前后,天气更冷了,秋天要结束了。这个节气即为“霜降”。《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二十四节气解》中说:“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可见“霜降”表示天气逐渐变冷,开始降霜。
在气象学上,秋天出现的第一次霜被称为“早霜”或“初霜”,春天出现的最后一次霜被称为“晚霜”或“终霜”。从终霜到初霜的间隔时期,就是无霜期。还有把早霜叫“菊花霜”的,因为此时菊花盛开。在此时开花的还有木芙蓉,苏东坡有诗:“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霜由水汽凝结而成。在秋天的夜晚,天上若无云彩,地面上散热很多,温度骤然下降到0℃以下,靠近地面的水汽就会凝结在溪边、桥间、树叶和泥土上,形成细微的冰针,有的成为六角形的霜花。霜的形成需要昼夜温差大,需要晴天。所以,人们说“浓霜猛太阳”。
“霜降始霜”只是指黄河流域的节气,霜期一般有两三个月。在纬度偏南的中国南方地区,霜降期间平均气温多在16℃左右,在华南南部河谷地带,要到隆冬时节,才能见霜。淮河、汉水以南、青藏高原东坡以东的广大地区,霜期不到两个月。北纬25度以南和四川盆地的全年霜日只有10天左右,福州以南及两广沿海平均年霜日不到1天,而西双版纳、海南和台湾南部及南海诸岛则是没有霜降的地方。可见,夏虫不可语冰,南人不可语霜。但这个时序的变化仍为中国人记取了,蒲松龄曾说:“鸿飞霜降,不知几度,云树之思,无日忘之。”
冻则有霜,农民因此习惯称为霜冻。“霜降杀百草”,严霜打过的植物,没有了生机。“风刀霜剑严相逼”,说明霜是无情的、残酷的。但这其实是误解。霜和霜冻形影相连,但危害植物的是“冻”不是“霜”。有些经霜的蔬菜长势更好,更美味,如菠菜、冬瓜,吃起来味道特别鲜美,而霜打过的水果,如葡萄则更为甜洌。因此严格讲,霜只是天冷的表现,冻才是生物之害。
农谚说,“霜降见霜,米谷满仓”。中国北方地区在秋收扫尾,即使耐寒的葱,也不能再长了,“霜降不起葱,越长越要空”。在南方,则是“三秋”大忙季节,杂交稻、晚稻在收割,种早茬麦,栽早茬油菜;摘棉花,拔除棉秸,耕翻整地。“满地秸秆拔个尽,来年少生虫和病。”农谚说,“霜降到,无老少”,意思是此时田里的庄稼不论成熟与否,都可以收割了。
在传统中国,霜降日有一种鲜为人知的风俗。在这一天,各地的教场演武厅例有隆重的收兵仪式。按古俗,每年立春为开兵之日,霜降是收兵之期,所以霜降前夕,府、县的总兵和武官们都要全副武装,身穿盔甲,手持刀枪弓箭,举行收兵仪式,以期祓除不祥、天下太平。霜降日的五更清晨,武官们会集庙中,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礼毕,列队齐放空枪三响,然后再试火炮、打枪,谓之“打霜降”。据说打霜降后,司霜的神灵就不敢随便下霜危害本地的农作物了。
霜降的习俗还有吃杮子一说,“霜降不摘柿,硬柿变软柿”。霜降时节要吃红柿子,据说这样不但可以御寒保暖,同时还能补筋骨。还有对于霜降吃柿子的说法是:霜降吃丁柿,不会流鼻涕。也有对于这个习俗的解释是:霜降这天要吃杮子,不然整个冬天嘴唇都会裂开。住在农村的人们到了这个时候,则会爬上柿子树,摘几个光鲜香甜的柿子吃。其实,习俗之谓除了地缘,也与时令有关。大自然开结的果实,自然宜于当时的身体需要。反季节的食物瓜果虽然有口味上的新鲜,但终究不如当令的果实宜人。
霜降时节,也是人们登山、观赏秋天红叶的最后时节。枫树、黄栌等树木经霜后,开始变成红黄色,此时的世界,漫山遍野,如火似锦,非常壮观。虽然霜降时节的大地不免萧条,静穆而空茫,但万物仍在进行最后的演出。深秋的世界,似乎更多属于昆虫们。我们可以想到并去观察,孔雀蓝的金龟子,翡翠绿的纺织娘,黑得发亮的金钟,棕褐色的蟋蟀,石榴红的豆娘,它们摇动触须,震颤翅膀……毛泽东有名篇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霜降的物候是,一候豺乃祭兽,豺这类动物从霜降开始要为过冬储备食物,人们看到豺狼将捕获的猎物先陈列后再食用,解释说就像是以兽祭天而报本。二候草木黄落,大地上的树叶枯黄掉落。范仲淹有诗:“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三候蛰虫咸俯,蛰虫也全在洞中不动不食,垂下头来进入冬眠状态,就像修行人的沉思或入定。可见,天道、地道在此时要求人们的不是去“搅得周天寒彻”,而是需要人们体悟自身的修行或尊严。
现代人对豺没什么印象,但在古人那里,这种战斗力比狼还强的动物是不可小觑的。李时珍说:“豺能胜其类,又知祭兽,可谓才矣。”豺是象形字,通才,也通柴,俗名“体瘦如豺”是矣。豺的形象就是如此聪明的、瘦削的。豺狼虎豹,豺名第一,可见其凶狠。豺在物候中出现,说明豺在传统农耕文化环境中的地位。在一些山区,由于野猪、猪獾和狗獾等危害玉米作物,豺对它们的攻击猎杀,无意中帮助农民控制了野兽对作物的危害,豺也因此被视为神豺。
但在古人的附会理解里,霜降期间,如果豺不捕猎祭兽,就说明武士们将无所作为;如果草木不枯黄落叶,则说明天地间的阳气有差错;如果该冬眠的动物不蛰伏,就意味着老百姓会四处流浪。总之,霜降节气,天地自有安排,如有不应物候,说明上干天和下招地怨。
郑板桥有名句,“删繁就简三秋树”。这删繁就简的手,就是霜降,而大自然删繁就简,也是启示人们需要做减法、注意休养生息。作家耿立记他父亲的话说:“泥土也该躺倒睡一会儿,谁不累呢?泥土也要歇息一下筋骨。与泥土厮守的人要讲良心,让泥土安静地睡一觉,不要打搅。”泥土睡觉正是在霜降之后,耿立写道:“泥土睡觉的时候,连故乡的狗也会噤声。有时土地有了鼾声,那雪就会覆盖下来,鼾声就成了白色。”
在大时间中,霜降节气在水山蹇卦期间。“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山上有水,这是蹇卦之象,君子体察此象,悟行道之不易,从而反求诸己,修养德行。蹇字本身就是寒水卦与艮山卦(即“足”)结合而成的汉字,它有寸步难行之意。人们对霜降期间身体状况的观察,确实发现在此节气需要注意保护膝盖、腿脚。尤其要保护好膝关节,不可运动过量。膝关节在遇到寒冷刺激时,血管收缩,血液循环变差,往往使疼痛加重。有意思的是,世界骨质疏松日(10月20日)在霜降前两天。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的病理,霜降之名也易让人联系到腿脚关节。民间对此也有总结,“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而骨质疏松与缺钙之间的联系似乎成为常识,引申开来,人们站不直,不能挺胸昂首地生活,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需要补钙,需要反省修身,需要有肝胆血性。
中国人确实在霜降节气里省悟出不少道理,《诗经》中的“霜”还是变易和情感抒发的对象:“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易经》中的“霜”则已经与深刻的哲理相连了,“履霜坚冰至”。一旦踏上薄霜,结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霜降给予人的启示是深远的。秋天就要结束了,人们多在此时伐木,发现了树的年轮。在西方,据说达·芬奇第一次提出树的年轮每年增加一圈。有了年轮,木材上才出现了纹理。有了若干纹理,树才生长得足够坚强。年轮不仅说明树木本身的年龄,还能说明每年的降水量和温度变化。年轮上还能记录森林大火、早期霜冻以及从周围环境中吸取的化学成分。树的年轮可以告诉我们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还可以告诉我们有关未来的事情。人们从这些大自然中得到教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因果律。宋美龄说:“说实在的,圣人与罪人皆会受到阳光的披泽,而且常常似乎是恶行者大行其道。但是我们可以确信地说,不管是对个人还是对国家而言,恶人猖獗只是一种幻象,因为生命无时无刻不将我们的所作所为像账一样一笔一笔记录下来。”古典中国的先哲更是感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因此,在深秋霜降时节,人们需要反身修德,以防微杜渐,积贤德而移风善俗。霜降最重要的启示就是要注重积累。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哲学家、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最著名的原创思想之一是提出“平庸的恶”的概念,“平庸的恶足以毁掉整个世界”。她说:“恶一向都是激进的,但从来不是极端的,它没有深度,也没有魔力。它可能毁灭整个世界,恰恰由于它就像一棵毒菌,在表面繁生。只有善才总是深刻而极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