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2月19日是秘鲁的狂欢节,为期两天,届时每个城市都会按各自的传统和习俗欢度佳节。我在查阅资料并与当地联系后,知道伊基多斯的狂欢节其实是一个欢乐的“泼水节”。我之前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狂欢节就应该像巴西那样,穿着绚烂无比的羽毛装大跳桑巴舞,经历伊基多斯的嘉年华之后,才知道它可以如此疯狂,如此亲切,我给它起了一个更为合适的名字——“街坊狂欢节”。
伊基多斯狂欢节,先由各个村庄或社区的居民公推一个主导者,也可以毛遂自荐,然后由这位主导者组织一个核心班子,出钱去村里邀请一个乐队,说是乐队,其实成员很简单,只有四个人——两个鼓手,一个沙球手,还有一个人负责吹奏安第斯山风笛。狂欢队伍伴随乐队出发,同时人们开始载歌载舞,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就会加入这支队伍,最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向节日的集合点。
狂欢节的另一件大事,是要去丛林里砍一棵高高的棕榈树,如果没时间砍树,也可以去市场掏钱买一棵。由于来回得好几个小时,我没时间去丛林完成砍树大业,所以只能去市场破财了。买树的全过程声势浩大,有点儿像中国农村大办婚礼的派头,大家浩浩荡荡地出发,一路上摇旗呐喊、锣鼓喧天,乐队全程相伴,演奏得热火朝天。选择棕榈树时,很多市场附近的老百姓会走过来围观,有的就随着音乐跳起舞来。当我们把高高的棕榈树搬到租来的三轮摩托车上时,音乐更加喜庆了,真有点儿迎接新娘的意思。
除了我们在买棕榈树,其他街区的人也在选购,同样也是锣鼓喧天。由于棕榈树太高,所以有一大半的树干和树叶会拖在三轮摩托车的后面,在路上当“临时扫把”。大家分坐在大批的三轮摩托车上,跟着乐队坐着的三轮摩托车,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欢呼。路过的每一个路口,无论是城区、乡村,还是码头,都会有许许多多的居民拿着水包守株待兔,然后猛扔过来,还有的人拎着水桶直接冲上来,把水泼在人群中。我们坐在车上的人也可以接住水包,然后反扔出去,如此混乱的水仗打来打去,每个人都有点儿疯狂了。这一天可以说是怎么高兴怎么来。有人索性拿一桶水浇进你的衣服后领里,让你从里湿到外;更有人用植物调成颜料水,跑过来涂在你的脸上、手臂上、衣服上……
我发现,一路上越是光鲜亮丽的车队越容易受到路边“人民群众”的袭击,越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越招水弹,像我这样一看就知道是外国游客的,同样很受“人来疯”们的青睐,所以一路上我吃了N个水弹。
当棕榈树被运到社区的路边,乐队就退到一边,继续演奏音乐。为了配合节日气氛,他们事先已经准备了高音喇叭,乐声变得更加澎湃,人群也更为喧哗。音乐声中,人们慢慢解开绳索,卸下棕榈树。此时,小区的居民们开始走上大街,围绕着棕榈树载歌载舞。大家光着脚丫子,女孩子们扭动着性感的臀部,沉浸在一年一度的节庆仪式中。在欢快的南美音乐声中,所有人都忘却了平时生活的烦恼,全身心地投入在欢乐的海洋。
这条街道在为期两天的狂欢节中被封了,封路由社区居民自行执行,警察也管不了,基本上这两天全市处于无政府状态,大家大可以自作主张。拦上几棵树,或者堆上几块大石块,街道就光明正大地拒绝车辆通行了。棕榈树要立在道路中间,得先需要一个底座。大家找来一个空的大油桶,然后齐心协力地将那棵棕榈树立在油桶里,接着所有人将路边的石块和黄沙倒进大油桶里,有工具的拿工具,没工具的就用手,像大生产运动中的南泥湾垦荒。我也加入其中,一起搬运石块填入油桶中。为了不让高大的棕榈树倒下,人们在树顶上拉了两条绳子,一边一条地绑在了街道两边居民家中的窗框上。所有搬运石块填补黄沙的活动都是在强大的配乐声中进行的,所以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这是劳动,更像是演出一场集体舞。
按照规定,棕榈树竖起来以后要在街道上迎风招展一天一夜,当天只是节日的序幕,第二天才是狂欢节的开始。所以,第二天我们还要来到这里,开始真正的“街坊狂欢节”。节庆活动将持续到第二天的深夜,再选出一个人,拿一把大刀把棕榈树砍倒,直到棕榈树倒在人们脚下,整个狂欢节才算结束。每年一次,每次都是不变的疯狂。
为了欢度这个当地节日,我特意去定做了一件衣服,因为我们当时的向导是两位女同事,她们要扮成司仪,所以我也帮她俩定做了服装,组成了一个三人司仪组。
由于我们三个人的服装特别鲜亮,在游行队伍里显得格外突出,便成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有彩色颜料和水包都飞向了我们,无论我们到哪里,马路上、楼下、楼上都有水包投掷过来。由于我是宾客,按照习俗坐在三轮车的中间,有点儿像王者,两旁则是我的“女护卫”,袭击过来的水弹几乎都先砸到她俩的身上,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当我提议换座位时,她俩说不可以,一定坚持要我坐在中间扮演王者。而我当时脖子上还背着D3单反相机,水弹爆出的水花全部泼到了相机上,她俩再三要求收起双手,别帮她俩挡水弹,只要记得用我的面具和双手保护相机就行了。所以我摘下了面具,用它紧紧盖住我的相机。这次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成语“过街老鼠”是怎么一回事儿。虽然我们是“受害者”,但“人人喊打”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今天我们三人被全城人们用水弹狂殴的遭遇,让我毕生难忘。
我们历遍劫难,终于把棕榈树运到了小区。在竖起这棵棕榈树之前,邻居们首先会七手八脚地把树上的枝叶分成四个部分,然后像扎辫子那样,将它们扎成4条“大辫子”,再将许多生活用品如水桶、扫帚,还有水果和气球之类全部都扎在树叶和树干上,这样做是为了祈祷上苍改善大家的生活。上述工作完成后,由两个人负责拉动两条粗大的绳子,其他居民集体将这棵树托起来,竖在马路中央一个废弃的油桶里,然后所有街坊都去搬事先准备好的石块和泥沙,放进油桶里以增重,确保它变成一个坚实的底座。
当地居民对棕榈树的装饰完全颠覆了我的既有经验。本应该是华丽着装、华丽道具、华丽音乐的全民嘉年华,没想到在秘鲁亚马逊河边竟然变得如此朴素,如此实在。
街坊邻居告诉我,第二天一定要来,因为那时举办的才是正式的狂欢泼水节。
第二天,我们先去隔壁小区接两位女司仪,然后一起去昨天竖起棕榈树的小区。由于时间匆忙,我的节日礼服还没有来得及穿,但这也成为一桩好事,因为在接两位女司仪的路上,我们摄制组团队就又遭到了一次最重口味的“攻击”。无论是城里还是郊外,许许多多居民拎着一桶桶的水泼向我们,当时我与摄像师都拿着摄像机和照相机,非常担心器材因为被水淋而损坏。我俩一边开心大笑,一边“抱头鼠窜”,为了保护相机,我们的身体全部暴露在“攻击范围”之内,头发、脸颊、脖子,甚至于牙齿上都被他们涂抹上了乱七八糟的颜料。因为按照风俗,除了泼水及丢水弹,还有一个重口味的攻击就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植物颜料涂抹在手上,然后突然袭击,在身后熊抱住你,将颜料对着你一通乱涂。据说越喜欢你,就下手越重。受了半天攻击之后,我突然明白自己太不幸了,年轻女孩攻击的目标基本上全是年轻的摄像师,中年妇女则攻击我。还有很多女孩子问,能不能摸一下年轻摄像师的脸,甚至还有女孩说能否亲他一口……
按照约定,我们终于来到了举办狂欢节活动的临时小广场,我与大家在树下摩拳擦掌,等待着真正的狂欢到来。活动一直到晚上6点半才开始,内容还是跳舞、互相泼水、涂抹颜料等,只要是手足俱全、能跑能跳的社区居民一律都会参与。大家有的斗舞,有的戏弄对方,年轻男女趁机打情骂俏……最后在狂欢的氛围中,棕榈树被砍倒了,人们蜂拥而上,抢占昨天扎在树上的那些东西,不管抢到什么,都代表明年会有一个蓬勃发展的好兆头。
在节日期间我和当地老百姓混得相当熟,从中也发现了不少特有的民风民情。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在饮食男女方面他们没有中国人那么多条条框框,开玩笑相当直接,不管男人女人,平时张嘴就来,而且不分场合,但没人批评你“三观”不正。刚开始真有点儿吃不消,因为太生猛了,后来才慢慢接受。与之相比,中国人手机流传的那些黄段子都算“文明”了,这也是不同国家民间风俗的差异吧。我算真正领教了当地人不转弯的真性情。
举个例子吧,事件发生在狂欢节结束后,主持人说我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应该对大家讲一些祝愿的话。当众演讲难不倒在下,就在我快讲完之际,小插曲发生了,高个子的调音师突然走到我跟前,附在我耳边说:“最后你应该大喊一句西班牙语,表达你的心情,这样也会显得更加亲切。”我点头同意,于是他在我耳边讲了一句,让我对着话筒大声重复。我为了表达今天的确很开心,所以很配合地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没想到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笑得人仰马翻,还有很多女孩直接笑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我知道出大事了,肯定被陷害了。我赶紧把我的西班牙语翻译叫过来,问我刚才到底大喊了一句什么话。他说,这句话用英文说,就是“I Love Your Pussy!(我爱你们的阴部!)”天哪,这也太尴尬了……我赶紧跑过去掐那个教我坏话的调音师的脖子。翻译也在一边笑着说:“说脏话不要紧,搞笑的是你说的时候太深情了!”
我被街坊邻居们从背后突然袭击,那么多人有预谋地制造了这起“惨案”,你们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职业精神,被摧残成如此模样,还在“孜孜不倦地努力工作”,为狂欢节盛况做现场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