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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古董衣店》CHAPTER34 奥莉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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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乔的住所出来,我在面包店买了几个新鲜的热乎乎的面包卷。走过一个街区的时候,狼吞虎咽吃下一块。一个报童正在街角卖报纸。头条吸引住了我:“肖输掉官司法庭宣布精神病患者有罪”。我买了一份报纸,准备回到房间后看。

离乔越来越远,我越觉得自己昨晚做的事愚不可及,越担心由此产生的后果。如果我记错了自己的排卵期怎么办?我可能把这事儿记反了,当初安吉丽娜告诉我的我可能已经记错了,但或许是她记反了。也或许她是对的,而书里面的介绍是错的。不,我应该相信加尔布雷思医生。但我现在不记得她说女人在经期最容易怀孕还是最不容易怀孕。天啊。我可能在昨晚就怀孕了。这太可怕了。我的整个生活会因此毁掉的。我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呢?我得赶忙赶回自己的住处。

一回到房间,我就把《女人一生四阶段》从箱底找了出来。乔和我做爱后,及时从我身体里出来了,但这仍然有可能……

找到了那一页,我没记错。加尔布雷思医生说得很明白:女人最容易在经期前后的那两天怀孕。这句话真让人放心。事实明确。我合上了书。我的例假八天前就结束了。应该没有问题了。

我洗漱了一下,又吃了一个面包卷,开始读报纸。肖谋杀斯坦福一案的主审法官认为判决是正确的。在他看来,肖是个偏执狂,只要他还对社会有危害,就应该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安吉丽娜曾说,我不理解哈里·肖,因为我没有感受过激情。她也许是对的。我生平第一次对肖的遭遇感到难过。我知道激情会让一个人发狂。乔的亲吻就已经让我瞬间失去理智了,是身体决定了我的行动,而不是头脑。激情来临时,理智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我有点想告诉安吉丽娜我和乔发生了什么——这或许会改变她对我的看法。但我绝不愿意向她坦白是她弟弟诱惑了我。

我走出门去,在第十四大街的孩童时代餐厅吃了顿可口的早餐。吃着这里的炒鸡蛋,我突然记起上次在这里吃饭时我是多么凄凉,那时父亲刚刚去世。但现在我至少已经觉得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了,不像当初,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城市。吃完饭后,我决定去曼斯菲尔德酒店看看。即便它离这儿并不远,但我在纽约的第一个家现在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了。

那位帮我叫来玛蒂尔达的红头发门童仍然站在门口。我从门前走过并向里面张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我,或者假装没看到我。酒店大厅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我已全然不同了。或者,我比以前更像我自己。

我转到第四大道,看了一眼街钟的时间。乔的火车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出发。我可以不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跑去火车站看看他。我可以不做一个傻瓜,而是和他一起去旧金山吗?在旧金山,我将成为一个渔夫的妻子,生下一大堆的意大利小孩,向他妈妈学习如何做意大利面——这样的生活让我笑了。中央火车站只要向北走二十个街区,只要走十五分钟,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但这并不值得。他很快就会抛弃我,或者是我厌弃了他。他的母亲不会接受一个非意大利裔的女孩做媳妇,他的父亲会把我赶出来的。

我走进公园。大都会大厦的钢铁架构已经直耸云霄,快要完工了。大理石的外墙已经装好了二十个楼层。造型优美的摩天大楼让旁边的麦迪逊广场花园相形见绌,让它显得老气和陈旧。这座城市已经将斯坦福·怀特[38]甩在了身后。

周一早上,我经过蕾丝饰带柜台。工人们已经拆掉了旧的柜台,换上了新的陈列柜,专门出售杜雅尔丹夫人的化妆品。麦克杰拉卡特先生向我展示了柜台内部的装潢,柜台内有一个隐蔽的反射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很巧妙的设计,”我问他,“你觉得这个柜台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我希望你这个周末就能营业,”他说,“我相信周三就会有人来帮你熟悉产品。但我可不知道它会成为一楼最受欢迎的柜台,还是最受批评的。”

“你别担心,麦克杰拉卡特先生,我会处理好的。”在过去的一周里,我已经对欢迎和批评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美琪酒吧还好玩吧?”我回到我们的柜台后面,萨蒂问我。

“很好啊。”

“看起来好像还不止这些收获哦。”

“没什么特别的。”她难道知道了?这不可能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说。

到现在为止,我一点都没有想念乔。他已经离开一天了。我发现自己还记得他的手触摸肌肤时的感觉,我们的身体交融在一起的感觉。至少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因为性爱,而在私下里说着、骂着和为之痴狂着……

够了,我必须得忘记了。我转身面对今天的第一个客户。“我能帮您吗?”

向我展示杜雅尔丹夫人的化妆品并教我怎么化妆的美泰尔女士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有一口标准的英伦口音。我们布置好漂亮的全新红木展柜,并将所有种类的化妆品都摆设在玻璃柜台下。一排排装有黄色石英的淡粉色小盒子里装着三种色调的粉底、胭脂、唇线笔和眉笔。在找其他女孩子试验化妆品之前,美泰尔女士想让我先来感受一下。我坐在柜台后面的高凳子上,她俯身过来,在我的额头和脸颊上涂上粉底。她身上的薰衣草香水味蹿入我的鼻子。

“我在化妆品上一点经验也没有。”我向她坦白说。

“你很快就能学会的。你一旦开始用化妆品,就会觉得自己哪一天不化妆,就像光着身子一样。”她继续在我脸上打上腮红,“用两根手指,一直向上涂匀,就好像在抵御重力的影响,避免脸部下垂。”

我希望她给我化妆的时候谨慎点儿用化妆品,但我不敢说出来。毕竟,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温柔的触摸也确实让我感到舒服。客户可能也会喜欢这样的个人护理。“化妆品的成分是什么?”我问她。

“这可是杜雅尔丹夫人的高度机密。如果有客户想知道的话,告诉她们,那可是夫人保存下来的一个秘方,这个秘方可以追溯到法国大革命前的一个神秘的上锁的柜子。”

“她一定是个有趣的女人。我能有机会见到她吗?”

“哦,不可能啦。夫人已经上了年龄了,成了一个隐士一样的人物了。她曾经是个大美人,但现在呢,她宁愿死也不想有人看到她如今的样子。”

“好可怜。”

“不要泄露出去了,”美泰尔女士低声说,“我听说她曾经想服砷自杀。一个像她这样有钱的女人居然想自杀!像你我这样的,真是不用活了。”她向后退了几步,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亲爱的,看看你自己吧。”

她拿过来一面镜子,我满怀希望,希望看到美泰尔夫人的妙手给我增添了新的美貌,但当她举起镜子,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女人在尽力地表现,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女人。

我的新专柜开始营业的这天早上,我来得很早,想确保一切都准备妥当,特别是要在脸上化好妆。我想尽可能让妆容更自然一点,只略施淡妆。当科恩女士走过来时,我收起了自己的化妆盒。

“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她说,“除了你。你化妆了吗?”

“是的,我想让妆容看不太出来。”

“但不能完全看不到啊。你得画得浓一点儿才行。”

“好的,科恩女士。”我又拿起化妆盒。科恩女士站在那儿,看着我在脸上涂了更多的化妆品,唇线、腮红和散粉,厚厚的一层。

“这还差不多。”

我点点头,笑了,感觉自己的脸就像一个馅饼一样。这时,麦克杰拉卡特先生示意门卫打开大门,让顾客进来,科恩女士祝我好运后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第一个客人来找我了。

“我想要一种不会在脸上结块的散粉。”

这位年轻姑娘脸部的皮肤很好,粉红色的脸颊,健康的肤色,皮肤光滑,没有瑕疵。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化妆品来涂抹自己这么好的皮肤。

“你也许是干性皮肤。”我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小盒,“我建议你在上粉之前试一下杜雅尔丹夫人的面霜,它有着可爱的天竺葵香味。”

“我以前也试过面霜,但从来不管用啊。”

“你只要用一点点就可以了。你把面霜混合均匀后,加一点散粉,用麂皮在脸上涂匀。”我在化妆盒旁边放了一块系着金色丝带的粉红色麂皮。

“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我的脸看起来太油。”

“这一点不用担心,我这儿有个样品。”我打开样品罐,她用手指尖蘸了一点,“诀窍是每次只用一点点,一罐面霜可以用一整年。功效很奇妙的,就像为皮肤提供的美味佳肴一样,还能让皮肤不长皱纹。”

“真的吗?”

“现在这段时间,如果面霜和散粉一起买,您还可以获得百分之二十五的折扣。”

“那好,我想我两个都会买。”

“您还对杜雅尔丹夫人的化妆品感兴趣吗?这款唇线笔有三种色调,最淡的这种能和您的肤色完美结合。”

“不,谢谢了,我觉得这种化妆品挺可怕的。”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但它们现在很流行啊。那下一次我再给您介绍吧。您还要这块麂皮吗?它只要15美分。”

“也好。”

一整天,来我柜台的女顾客络绎不绝。她们许多人对腮红和唇线笔不感兴趣,就好像使用这类化妆品没有得到上帝的批准似的,但她们却不惜重金采购面霜和散粉。对她们来说,杜雅尔丹夫人的产品似乎就是年轻和美貌的保证。很可惜,杜雅尔丹夫人本人却觉得自己又老又丑,已无法享受成功了。

1908年6月8日

乔已经离开八天了。我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看见安吉丽娜了。她一定是在准备下一次的时装秀。我觉得自己很孤独,我应该努力和店里的其他女孩子搞好关系。现在我唯一的朋友似乎只有萨蒂了,但我非常不喜欢她!我还有些针线活要做,也许我得到楼下客厅去,那里光线更好。

我来到楼下。一个丢了工作的合唱团女孩正在钢琴上敲出一首流行曲调,其他几个女孩在旁边伴唱,刺耳的音乐声将女孩们的歌声淹没了。缝纫间的两台机器在嗡嗡地响,像往常一样。客厅是空着的。我在煤油灯旁的发霉沙发上找了个位子坐下,拿出父亲的雪茄盒,将我的缝纫用品取出来。我现在需要把暖手筒丝绸衬里的裂口缝上。我的日记放在外面容易被发现,我想把它缝在暖手筒里。在过去,缝缝补补的事儿我总是交给裁缝或艾达姑姑来做。针线活可不是我的长项,我常常挨针扎。

但今天运气很好,我只花了十分钟就把针穿好了。我试图让针脚走得干净,但每一针似乎长度都不一样。我脑海里回想着艾达姑姑的话,她告诉我,做针线活时要慢下来,要小心些。

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抬起头,看见萨蒂正气冲冲地走进门来。“我的生活得变样了。”我正要把针扎进布料时,她走过来躺在我旁边。于是,我一不小心又扎到了手,只好忍着痛扔掉针线。

“变样?”我一边问,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掉手上的血。

“我受够店里了。我可能会辞职。”

“辞职了你做什么呢?”

“我父亲在一家衬衫工厂工作,他能把我弄进去,那边工资比我现在赚的高多了。”

“在做这么大的决定之前,你为什么不要求加薪呢?工厂里的工作很辛苦啊。”

“谁在乎啊?只要能给我免费住宿就行。安吉丽娜已经离开了,店里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离开了?”

“你没听说吗?她辞职了。”

“为什么?”

“有了更好的归宿嘛。”

“在哪儿啊?”

“我发过誓,不能说。她不想让整个商场传闲话。我得做点事儿了,”她接着说,“我可不想成为一个老姑娘。”

“别傻了,”我一边说,一边找自己的针线,“你年轻又漂亮,如果你想结婚的话,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

“听起来很好,我想,我不会白费功夫的。”

针线找不到了,我又不想再次穿针引线,于是把针线活儿放回雪茄盒里。“好嘛,我得上床睡觉了。”

“这么早?”

“我累坏了。”我热情地向她微笑,让她不觉得受到了冷落。

“也许我应该去要求加薪。凭什么你能得到升职,而我在那儿已经干了三年了还升不了呢?”

“你肯定应该得到升职。再说,你问问也没什么坏处。”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听到针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我假装没注意到,友好地对萨蒂说晚安。

1908年6月15日

两个星期零一天过去了。没有收到乔的来信。我倒不期望现在能得到什么。他也没说会给我写信,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另外,店里似乎没人知道安吉丽娜现在在哪儿工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她。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已经和我撇清关系了。

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干,我把本来就干净的柜台又擦了一遍。突然,一双手放在柜台上。“祝我好运吧。”萨蒂说。

“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觉得你说的话是对的,所以,我走进科恩女士的办公室,向她提出了要求。”

“她怎么说?”

“她说了一大堆废话,说什么她无权做主,要得到沃格尔先生的批准才行,所以,我就把辞职信递给了她。”

“你辞职了?萨蒂,你为什么不等沃格尔先生回来呢?也就是几周的时间啊。”

“你想得太好了。他要出去两个月,要一直待在巴黎呢!”

“你从哪儿知道的?”

“你想什么呢?科恩女士告诉我的,没错啦。反正我已经对这里腻味了。我一进工厂,每月就可以比这儿多拿一美元。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兜里还能剩下零钱。我父亲说,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做女工头,接着我就可以教其他人怎么做了。”

“好嘛,如果那边情况不好,我肯定商场还是会欢迎你回来的。”

“你想多了。这个地方才没有什么前途呢。”她一脸冷酷地看着我说,“对我们中的某些人来说,这里没有出路。”

萨蒂走了,我继续毫无意义地擦拭柜台。最近生意很差,越来越差。所有纽约人都在想方设法离开城市,找地方去避暑。我在八月前也有一次珍贵的假期,我现在就迫不及待了。我计划在新泽西州的海边度假,商场在那边给员工兴建了度假别墅。大家都说那个地方非常不错,我们可以免费住两周。

萨蒂和安吉丽娜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这种感觉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科恩女士会告诉萨蒂,沃格尔先生去巴黎度长假了,但却没有向我提到这事儿。

我不再擦拭柜台,有件事涌入了脑海。我记得安吉丽娜曾因我的升职而取笑我,当时可只有科恩女士和沃格尔先生才知道这件事。

是沃格尔先生告诉她的吗?沃格尔先生就是她那位已婚的绅士男友?这也就是她始终对这位绅士男友的身份保密的原因?她曾经告诉我,她的绅士男友想和她一起去巴黎。也许她终于同意了,他们俩现在就已经在巴黎了。也许他为了她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再也不会回商场了。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后来不理我的原因了——她觉得我不会原谅她拆散了沃格尔先生的家庭。

我又开始擦柜台。我只是沉迷于想象,这没有一点儿事实依据。即便如此,我的推想解释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1908年6月26日

我心急火燎地盼着例假快来。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期待这种痛苦。看不到血,我就不会真正安心。

[38] 被肖谋杀的斯坦福·怀特是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设计者。——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