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笔点龙记》一七
石生山似乎是不愿再讲话,伸手蘸酒,在木案上写了“判官笔”三个字。水燕儿皱皱眉头,道:“没有判官笔。我这里有刀有剑,有软鞭。”石生山沉吟了一阵,又在桌上写道:“软鞭。”水燕儿点点头,道:“去取一把单刀和一条软鞭。”两个女婢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片刻之后,两个女婢,拿着一把单刀,一条软鞭,放在了木案上面。无名氏拿起单刀,在手中掂了一掂,道:“姑娘,谢啦!”石生山取过软鞭,抱拳一礼。水燕儿抬头望望天色,道:“俞兄,如若你还没有改变心意,现在可以走了。”俞秀凡站起身子,道:“姑娘,在下等就此别过。”水燕儿道:“俞兄,离开听松楼,百丈外就进了造化城,三位多多保重,恕我不送了。”俞秀凡道:“不敢有劳。”转身向外行去。水燕儿站起了身子,脸上是一片自怜自惜的神色,双目中满含着泪水。但她强忍着没有移动身躯,也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青衣女婢,带三人离开了听松楼。行过来时的悬崖险地,折转上一座山峰。青衣女婢停下了身子,道:“三位,峰下就是造化城,小婢告退了。”那女婢神情严肃,说完了一句,立时泪水纷披,转身而去。俞秀凡大感奇怪,沉声喝道:“姑娘留步!”青衣女婢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俞秀凡道:“你哭什么?”那青衣女婢,本来还在忍住没有哭,俞秀凡这么一问,青衣女婢突然双手蒙面,泪水由指缝中涌了出来。俞秀凡叹一口气,道:“姑娘,什么事,使你哭得如此伤心?”青衣女婢黯然说道:“我为我们的姑娘流泪,为她不平。”俞秀凡呆了一呆,道:“为她流泪,为她不平,为什么?”青衣女婢道:“她伤痛把你留在了人间地狱,日夜独坐凭栏低泣,祝告上苍,希望你能够脱险归来,生离地狱。”俞秀凡道:“原来如此。”语声微微一顿,接道:“在未去听松楼前,在下对她确然有一点误会,见面之后,已然误会冰释。”
青衣女婢道:“俞相公好轻松啊!只是误会冰释四个字,你可知道我们姑娘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多大的牺牲?”俞秀凡道:“她牺牲了什么?”青衣女婢突然放下了蒙面双手,脸上泪痕纵横,双目中神光湛湛,直逼在俞秀凡的脸上,道:“她不惜身犯门规,交还了你的宝剑,又赠与你两个从人兵刃,且泄漏了不少造化门中的隐密。”俞秀凡道:“她犯了什么规戒?”青衣女婢道:“她身犯三大门规,任何一条,都是腰斩分尸之罪,三条并发,就算她是公主的身份,也是一样的非死不可。”俞秀凡道:“这个,这个,有没有补救的办法?”青衣女婢道:“没有。”俞秀凡道:“我们交回兵刃呢?”青衣女婢道:“大错已铸,回头已晚。交还兵刃,也是一样无法救她。”俞秀凡道:“九死也有一生,难道这件事,就没有一点侥幸求生的机会么?”青衣女婢道:“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那就是你们生离造化城时,带她离开此地。”语声稍停,接道:“俞相公,难道你一点也听不出来,她要你归来再到听松楼去看看她,那是死别的留言。”俞秀凡道:“听松楼天险绝地,一夫当关,万夫难渡,如若你们都肯帮助她,合诸位之力,死守绝地,造化门中的人手,未必能越过那奇险关口。”
青衣女婢举手拭去脸上的泪痕,道:“你要她抵抗捕拿她的杀手?”俞秀凡道:“归去告诉水姑娘,就说这是我说的话,我们能够生离造化城,会尽快来此接应她。”青衣女婢道:“这些话,我都可以转告,但姑娘怎么决定,小婢就不知道了。”俞秀凡道:“那自然不关姑娘的事,只要你把话传到就行。”青衣女婢道:“婢子不会少说一个字。”转身大步而去。目睹青衣女婢离去之后,俞秀凡轻轻叹息一声,道:“两位,咱们就要进造化城了,两位带有很多福寿膏,行动只怕也有些不便。”无名氏笑一笑道:“公子说的不错,咱们把它烧了。”石生山放下背上的福寿膏,无名氏也放了下来。无名氏摸出一个火折子晃燃,堆上枯枝干叶,烧了起来。但见一股淡黑色的浓烟,升了起来,逐渐向四周扩散。黑烟中带着一般浓重的香味。无名氏目睹福寿膏全部燃了起来,哈哈一笑,道:“如是十方别院中人,见到了这数十斤福寿膏,被一把大火烧去,不知要如何心疼呢!”俞秀凡哈哈一笑,道:“两位,如那丫头说的不错,咱们再向前进,所进入造化城了,两位的心情如何?”无名氏哈哈一笑,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石生山道:“在下觉着能死在青天白日之下,强过苟安于人间地狱了。”俞秀凡豪气奋发,哈哈一笑,道:“两位怎的如此气馁,在下相信,我们能进入造化城,就能够安全出来,两位振作一些。”
§第二十五回 造化之城 声色娱宾
无名氏道:“公子,只有存必死之心,咱们才有勇气进入造化城,是么?”俞秀凡抬头看去,只见前面一片苍翠,不见房舍行人。一面举步向前行去,一面仰天大笑三声,道:“两位请和在下走在一起,进入造化城后,咱们尽量不要分开。”无名氏道:“公子,前面数十丈就是造化城了,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异样的感觉?”俞秀凡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造化门中最大惊人处,就是出人意外。”谈话之间,到了一排翠树前面。这排翠树,都被高大的苍松掩遮,直到近前两丈处,才看到那排翠树。满山翠松,但这一排翠树倒翠得特别,翠得像翡翠一样,而且枝叶很密,密得像一堵墙,看不到里面景物。俞秀凡停下了脚步,摇摇头,笑道:“这排翠树,有些奇怪。”无名氏伸手捡起了一片石块,缓缓说道:“公子,请向后退退,我试试那片翠树看。”俞秀凡向后退了四步,笑道:“不妨事啦,你可以出手了!”无名氏暗中提气,右手一挥,石块破风而出。但闻蓬然一声,击在那形同墙壁的翠树之上。只见那片翠树,忽然间开始转动,卷向后面收去。一座鲜花扎成的门楼,却随着那卷收翠树,现了出来。门楼很高大,足足有一丈六七。全是鲜花结成,还带着芬芳的香气。门楼不但结扎得唯妙唯肖,而且,还有白花铺成的一块横匾,金色花朵扎成了四个字“欢迎光临”,显然,这是特别为三人扎成的一座花楼。
俞秀凡点点头,道:“特别为我们安排的花门,不着痕迹,表现出了巧妙精奇的机关布置,和快速的分工合作手法。”无名氏道:“机关布置的巧妙,确然高明,能在那翠树移动中,带出一座花门,庞然大物的门楼,除非有着极大空间布置,很难办到。翠树内外,生死分野,说明了机关布置的玄妙。至于表现出的分工合作,在下倒瞧不出来。”俞秀凡微微一笑,道:“那巨大门楼,全为鲜花扎结而成,花色鲜艳,证明采下不久,花楼所用,不下数万朵,不但配色适当,而且结扎精密,绝非三五人能在极短的时间中完成。如是数十人合作完成,岂不是表现他们分工的精密,合作的效率。”无名氏哈哈一笑道:“公子不但武功精博,叫人佩服,这份观察入微,不遗细小的精明,也叫咱们望尘莫及。”俞秀凡道:“处处留心皆学问,这实也不算什么。咱们不能有负人家的雅意,进城去吧!”举步向前行去。
无名氏突然快行两步,抢在俞秀凡的身前,道:“属下开道。”手握刀柄,当先而行。进了那鲜花门楼,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片平整的草地,足足有数十顷大小,地上不见高树,也没有长草,一片广大的平川地上,全生着一般高低如茵短草。俞秀凡纵目四顾,思索了良久,竟然想不出这片广大草地的用意究竟何在。目力能及处,不见一个人影,也不见一座房舍,看不见一只鸟儿飞过,也听不见一声犬吠、蝉鸣。不见一棵树,也听不到一点风摇枝叶轻啸之声。青草如毡,一地翠色,蓝天上飘浮几朵白云,这该是诗情画意的境地,但它太静了。静得像一池死水,静得大背常情,静得是那样诡异,静得使人心生恐怖。
无名氏突然长长吁一口气,道:“好静啊,好静!静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俞秀凡道:“静得是步步凶险,咫尺杀机,两位小心了。”不喜说话的石生山,似是也憋不住心头那股太过沉静的忧闷之气,说道:“难道这数十顷的辽阔草地,那是没有埋伏的险地。”俞秀凡道:“妙的是不着痕迹。极目眺望,一片短草,没有一处不同,没有一处会引人注意,就是天下第一等擅制机关的人到此,也无法瞧出何处设有埋伏,”无名氏点点头,道:“不错。单是这一股寂静的威胁,定力不够的人,就承受不了。”俞秀凡道:“不过,咱们也不用太担心,他们不会让咱们死亡在这片草地上。”无名氏道:“为什么?”俞秀凡道:“因为,这不是造化城的极致,他既然让咱们进来了,总希望咱们能见见他们最巧妙的东西。所以,他不会叫咱们死不瞑目,生不敬服。”无名氏哈哈一笑,道:“公子见解实非等闲,看来,在下这个跟班的职司,得先行续约了。”俞秀凡叹道:“话虽如此,但咱们已感觉到造化门的厉害,怯由心生,单是这一份感受,咱们已输了一筹。”无名氏笑一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放开步子走吧!”
三人鱼贯而行,举步落足之间,无不小心异常,脚踏在如茵草地上,给人一种轻软的舒适之感。但三人的心情,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一个落步之间,都可能有着凶险变化,因此三人都走的极感吃力,本该是一段轻快、舒服的行程,但却走的三个人一脸汗水。好不容易,行过了那一段广阔的草地,足足耗去了大半个时辰工夫。草地尽处,景物又变,一流清溪横越而过,溪前是一座玉栏红瓦的小亭,亭中白玉砖上,摆着一把细瓷茶壶和三个白玉茶杯。一个全身绿衣的少女,含笑站在亭前。
这一阵全神戒备行来,三人都有着口渴的感觉。绿衣少女欠欠身,道:“请三位亭中稍息,饮杯香茗,前面有三座小桥,分通三个大不相同地方,三位还要化上一番心思,选择去路。”俞秀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进去瞧瞧吧!”举步行入了小亭之中。绿衣少女很多礼,先对三人福了一福,才轻移莲步,伸出皓腕,端起瓷壶,斟满了三人面前的茶杯,道:“三位,茶中无毒,三位可以放心的喝。”当先拿起茶壶,倒入口中,喝下了两口,放下茶壶,退出小厅。俞秀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闭上双目,运气调息,确定了茶中无毒,才缓缓睁开双目,道:“两位请喝。”无名氏笑一笑,道:“原来,公子在替咱们试毒。”俞秀凡道:“造化城主,没有让咱们死于此地的用心。”无名氏道:“公子,要试也该咱们先试,公子是大梁大柱之才,怎可轻易涉险?以后,这种事由我和石兄担当。”俞秀凡道:“就目下处境而言,咱们三人,是一个生死同命之局,谁试都是一样。”石生山道:“不!这些事,应该由我们承担。”俞秀凡笑一笑,道:“下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