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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劫》第四章 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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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宇忙道:“得啦!得啦!你别叩头,我也不再说了。”
  诸若愚拂髯笑道:“二郎这个笨法子,果然有点用处。沈恩公如此凑巧,路经此地,真是老天爷可怜敝村,特地把恩公送来,救苦救难。”
  沈宇认真地道:“村主之言不无道理,在下也不知如何心中一迷忽,信马行到此地,这一定是天意无疑了。”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一名汉子走入厅来,先向沈宇躬身行过礼,才向诸若愚说道:“所有的尸体都盛放在棺木中,只不知是现在收葬抑是等明天动手?特来请示村主。”
  诸若愚站了起身,道:“这件惨事,处理得越快越好,现在就动手埋葬为是。”
  他接着向沈宇道:“商城四凶虽是敝村仇敌,仍然用棺木殓葬。沈恩公若是不累,请一道出去瞧瞧如何?”
  沈宇点头起身,随他出去。
  但见在屋外台阶下的空地上,一共有九具棺木,式样如一。此外,四下挤满了人,几乎都是男子,从他们的装束看来,可知皆是村中的壮丁。所有的人大概都听说了这场凶杀的经过,是以没有探询谈论。
  沈宇发现这些样貌淳朴的村人,个个都显得特别沉默,使人感到气氛沉肃庄严,这使他记起了早先荆滔自杀后的情景。当时在场之人虽不多,但也是充满了这等庄严肃穆的气氛。
  在明如白昼的火炬照耀之下,无数目光,渐渐都集中在沈宇身上。沈宇心中不免有点讶惑,但却没有任何疑虑。因为这百数十对的眼睛,没有一对是怀有恶意的。
  诸若愚道:“沈恩公,敝村之人都知道您为我们诛杀仇敌,消去多年忧虑,心中无不感激和尊敬。此外,大家对死者,不论是敝村的兄弟,或是那些仇敌,亦同感哀悼和敬意。”
  沈宇只好点头,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他很清楚地感到一点,那就是这等奇异的场面,已经深深烙在心版上,永远也不会忘记。
  棺木抬走之时,所有的村人都默默地尾随相送,长龙般的火炬,跳跃的火光,这又是另一幅奇异的景象,使沈宇勾起了渺冥的思绪,好像使他的心灵,突然触及宇宙中深奥玄妙的部份。
  当他们再回到厅中,但见已摆好筵席。客人只有沈宇一个,相陪的也不多,仅是诸若愚和王氏姊弟而已。
  沈宇吃点东西,喝了一点酒,情绪较为轻松,尤其是王玉玲殷勤劝酒,诸若愚言谈风趣,气氛渐见融洽。
  诸若愚转个话题,说道:“在下本不该多嘴,但沈恩公的事,不由得不关心。只不知恩公打算到金陵去有何公干?”
  沈宇道:“实不相瞒,连在下自己也不大肯定要干什么?”
  诸若愚道:“这就对了,老朽见恩公双眸中,偶尔会流露出迷惘之色,便知恩公必是心事重重,不易解决。”
  沈宇忍不住,道:“何止不易解决,只怕永远都不能解决。”
  王玉玲柔声道:“那也不见得吧?究竟是什么事呢?恩公可不可以略略透露一点?”
  沈宇道:“在下的秘密,已有好几个人知道了……”他把家门的不幸,以及后来遇到厉斜的经过,扼要地告诉他们,最后说道:“厉斜这一死,在下已没有值得挂怀之事,所以不得不面对现实,设法解开先父最后之秘了。”
  王二郎突然插口道:“这敢情好,如果恩公不赶快找出原因,难道不怕闷破了肚子?”
  诸若愚道:“二郎少说话,如此不幸之事,岂可胡乱叫好?”
  沈宇道:“但他的话可真有点道理,与其闷在心中,不如赶快查个明白,好歹有个结果。”
  王玉玲轻轻道:“恩公如果没有把握,还是多加考虑的好。假如艾姑娘肯不追究,恩公最好不必查究昔年的恩怨。反正事情已过去好多年了。”
  王二郎正要开口,想是突然记起了村主吩咐,当即咽住,但仍然禁不住连连摇头,透露出他的反对之意。
  诸若愚干咳一声,道:“玉玲你虽是一片好意,无奈世上有些事情,不容含混过去。如是可以忘记,沈恩公以前就不必那么消沉颓丧了。”
  沈宇道:“村主说得极是,在下日日在痛苦中煎熬,不但不能忘记,反而痛苦加深,直到不想活下去的地步,如果不是碰到厉斜,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只怕在下老早就离开了人间啦!”
  王玉玲无限同情地注视着这个青年人,想象到在他的胸臆中,居然曾经包含过如此巨大的痛苦,更增添怜悯之情。但她却又体会得到一点,那就是这个青年虽是饱历酸辛,曾经沉沦在苦海中。可是他在根本上不是弱者,所以最后能坚韧地渡过难关,沈宇那副沉着和忠厚的样子,每易令人误解。其实他却是个强者,极有韧力。纵是残酷的命运,也不容易把他击败。
  沈宇感到这位风韵绝佳的少女的目光中所含的意思,故此内心略感不安,所以回避着不与她对觑。
  诸若愚道:“想不到沈恩公身上,竟有这等遭遇?目前咱们不妨假设厉斜已死,那么下一步,当然是如何查证当年之事了。”
  沈宇道:“厉斜之死,我瞧是错不了啦!所以我原本要到一处地方,访寻制他之法,但现在已不要去了。”
  诸若愚道:“老朽如是沈恩公的话,在未曾亲眼见到厉斜尸体以前,决不认定厉斜已死。”
  沈宇轻轻哦了一声,凝眸寻思。他深知诸若愚智慧过人,而且阅历极丰,是以所说的话,不可等闲视之。
  诸若愚又道:“但厉斜之事,目前可以暂时不谈。关于沈恩公家门的不幸,却是须得全力以赴的急务。”
  沈宇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多年,急也急不来的。”
  诸若愚道:“老朽意思是说须得马上采取行动,其它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王二郎忍不住道:“村主说得对,沈恩公快点动手才好。”
  沈宇点点头,但面上却泛起苦笑。对于家门发生的不幸,他实是茫无头绪,根本不知从何着手才好,哪里还谈得到快慢。
  诸若愚缓缓道:“沈恩公若要行动,马上面临一个绝大的困难,极难解决。”
  沈宇大为惊讶,同时又感到兴趣,心想:“我现在如何下手都还没有成算在胸,哪里谈得到‘困难’?”当下问道:“只不知困难何在?为何无法解决?”
  诸若愚道:“令尊生前侠名甚着,乃是仗义疏财的人物,因是之故,料恩公家道虽不清苦,却也肯定不会是富裕的。”
  沈宇道:“不错,寒家虽然有点田产园地,但为数不多,而且从发生巨变之后,这些田地,在下也都卖掉啦!”
  诸若愚道:“这便是困难之所在了!以老朽约略的估计,恩公若是要展开周密而又隐秘的调查,就算老朽把敝村财力全都赔上,也还差得远呢!”
  王玉玲柔声问道:“这调查之事,可以亲力亲为,何必花费许多钱财才行呢?”
  诸若愚反问道:“如是亲力亲为地调查,试问你打算耗时多久?而且,假如当年沈老先生杀死好友之举,乃是有某种原因,或者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奸谋,或者是艾家被人摆布而发生误会,则幕后之人,岂有不全力掩饰,设法湮没罪证之理?所以进行之时,绝对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不但需要暗访,同时事过境迁,昔日一切关系人物,例如沈老先生居处附近的人家,有来往的店铺,艾家的所有亲友、邻舍,以及曾经有过接触之人等等,每一个都须得加以访问。”
  王二郎一听,头都大了,道:“这样岂不是要访问上千的人?”
  诸若愚道:“还不止呢!沈老先生平生事迹,认识过什么人,也须一一调查清楚。但凡他到过的地方,一处都不能遗漏。”
  沈宇道:“若须如此,就算在下有大量财富,亦无法办到。”
  诸若愚严肃认真地道:“从前这句话就对,现在情况不同,恩公可以办得到了。”
  沈宇不解道:“何以现在就办得到?”他突然恍悟,点头道:“村主敢是打算相助么?可是……”
  王玉玲马上插口道:“沈恩公不必推辞了,请想想看,敝村现在晓得恩公有事,还能置身事外么?”
  沈宇道:“假如这件奇祸,竟是有人在幕后推动的,则贵村还是不要卷入的好。”
  诸若愚道:“沈恩公且勿在这等问题上浪费了气力,敝村正如玉玲所说,绝对不能置身事外。纵然沈恩公就此离去,我等还是要出动一切力量查一查的。”
  沈宇耸耸肩,道:“好,在下不说了,虽然贵村相助之举,对在下大有益处,但在下却宁可独自行动,免得连累别人。”
  诸若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论,说道:“敝村眼下堪以差遣的能干手下,就有二十名左右。其次,老朽尚可继续训练人马。至少也得有一百人以上,方可组成一个调查网。此外,老朽尚须亲自主持一项工作,那就是从各方面收集到的资料,一一加以整理分析,然后指示每个人调查的方向。除了老朽之外,别无他人足以胜任这个工作。”
  沈宇听得目瞪口呆,道:“照村主这等说法,这真是一件庞大复杂的行动。但如是动用偌大的人力,恐怕会打草惊蛇,闹得江湖上风风雨雨,反为不美。”
  诸若愚拂髯一笑道:“恩公请放心好了,若是人数太少,力量不能普及周全,反而容易露出风声。如是有足够的人手调动,保证更为安全。”
  他停歇一下,又道:“举个例子说,假定咱们调查府上所有认识之人,包括邻舍在内,如果只有三五个人去办这件事,这些人的面孔,马上就被人认住了。如果有几十个人,身份都不相同,有的是商贾,有的是过路人,有的是和尚道士,有些是官门捕快等等,每个人只访查一节,谁能瞧得出来?但所有资料送回来之后,咱们就可以得到最完整的事实了。”
  王玉玲道:“若果如此,有几十个人也足够啦!”她乃是牢牢记得村主说过必须有巨量金钱,方敷应用之言,所以强调人数不必太多这一点。
  诸若愚摇头道:“不行,这个调查网本身最少就须有一百个以上的精干之人,其余像联络的人、跑腿做各种杂务之人、专门制造掩护身份的人等等,通通加起来,最少也得有二百至三百人。”
  王玉玲道:“就算要二三百人吧,也不要花很多钱呀?”
  诸若愚皱眉道:“你哪里懂得调查行动的情形,我告诉你,这是最花钱的事,往往只为了达到能够跟某一个人见面,就得花上论百的银子,再加上这么多的人,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你想想看,每天得花多少钱才行?”
  王玉玲不得不承认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实。如果这么一算,每天最少也得花个上千两的银子,三五天还可以应付,如果是三五个月,则纵然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也难以为继。她默然摇摇头,暗暗感到心灰,也替沈宇失望和难过。
  沈宇想了一下,才道:“关于钱财这方面,在下可能有法子解决。”
  众人闻言,都大感惊讶。王二郎心直口快,道:“恩公这话怎说?咱们就算去抢,也抢不了这么多的银子,何况咱们绝对不能做出行劫之事。”
  诸若愚马上道:“别胡说,沈恩公乃是当代大侠,哪有行劫之理?”
  王玉玲道:“沈恩公钱从何来?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沈宇道:“当然可以啦!我有一幅地图,乃是昔年吴王张士诚的藏宝地点。在偷窃门中,乃是五大秘密传说之一。在在线称为‘白骨冢’,此冢其实就是黄金窟,只要前往查探确实,就不愁没有足够的财力了。”
  这番话只听得那老少三人发愣不已,王二郎道:“那么沈恩公快快前去瞧瞧,看是真也不真?”
  诸若愚定一定神,忖道:“沈恩公虽然不是寻常之人,说话份量不同。但这等藏宝图的传说,往往只是传闻,查无实据。老朽不但听得多了,而且也看到许多人为了掘宝而倾家荡产,只怕不可相信。”
  王玉玲也没有评论,可见得她亦不敢相信。
  沈宇微微一笑,道:“村主说得甚是,若以常情而论,藏宝之说,往往荒诞无据。但这吴王张士诚的宝藏,却与一般传说不同。不但极为可靠,而且还有人到过。”
  王二郎喜道:“如是有人到过,那一定假不了啦,沈恩公快快前去,取些金银应用。”
  这时大家都酒足饭饱,便到一旁落座,自有下人把酒席撤去。而王玉玲则再度亲自冲了香茗,捧来给这些男人饮用。
  他们继续讲到早先的话题,诸若愚道:“既然有人到过这个宝藏,这传说当然就可靠了。但老朽却有一点不明白的。”
  沈宇道:“村主有哪一点不明白?”
  诸若愚道:“这个到过宝藏之人,为何不将金银据为己有?若已据为己有,则沈恩公纵是得知地点,只怕仍然是一场空欢喜而已。”
  王玉玲已在旁边坐下,她听了村主之言,大觉有理,登时愁上眉梢,轻轻道:“是呀!世上岂有入宝山空手回的人呢?”
  沈宇道:“你们放心,这位到过宝藏之人,不同凡俗。他不但身份高隆,声名满天下。而且他又是一位清静寡欲的空门炼气之士。”他瞧见诸若愚的神色,便知这个饱经人世忧患之人,尚未被他说服,于是又道:“当然,出家之人也未必就能视巨量财物如同尘土。但这一位不但是有道之士,而且又是举世无俦的大智者,所以在下深信他真能视黄金如泥土。”
  诸若愚精神一振,道:“只不知这一位智者是谁?”
  沈宇道:“说出来村主大概也曾听过,他就是天机子徐通老前辈。”
  诸若愚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徐真人,那就极有可能对那宝藏全不动心了。”
  沈宇没有把“魔刀”最绝的一招,也在这个宝藏中之事说出来。他也不是故意隐瞒,而是由于一提及这件事,又须多费很多时间和唇舌,把来龙去脉告诉大家。所以他懒得多说。
  诸若愚道:“如果那处宝藏,当真是张士诚的藏镪,那一定不在少数。想来应付这一次行动,应可绰有余裕。假如真个得到这笔财富,那么咱们就可以展开实际行动了。”
  他说来说去,仍然暗示出他定须眼见并且已得到那笔财富,才算是真的。
  沈宇道:“好,别的事以后再谈,在下明天就动身寻宝,有了确实消息,才回来请村主相助。”
  诸若愚道:“沈恩公万万不可轻率行动,要知你的一举一动,自从你与厉斜及艾姑娘等人交往之后,已变成了武林瞩目的对象。尤其是那个设下阴谋的幕后人,得知你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之后,一定生出斩草除根的恶念。因此,沈恩公表面上好像除了艾家之外,别无顾忌。其实危机四伏,根本无法得知那幕后人将用什么手段暗算于你……”诸若愚侃侃言来,析论精辟,叫人不能不服。
  王玉玲忙道:“若是如此,沈恩公最好躲起来,对不对?”
  王二郎道:“当然躲起来才对啦!等那幕后人到处找寻时,可能会发现线索也未可知?”
  沈宇点头道:“王兄弟说得有理,这也是诱敌的一策。”
  诸若愚摇头道:“不对,沈恩公如果突然失去了踪迹,虽然比较安全,却不是好办法。上佳之计,莫如寓攻于守,也就是说,一方面能顾及安全问题,同时又能有反击之力。沈恩公认为如何?”
  沈宇道:“那样当然最好,只不知计将安出?”
  诸若愚道:“沈恩公定须在江湖上露面,但必须恢复以前那种颓废灰心的作风。此外,行为也不妨乖戾些,使你的行迹人人皆知。”
  沈宇道:“装成颓废灰心样子的用意,是使幕后人松弛戒心,这一点在下理会得。可是何以要行为乖戾,使得人人知道我的踪迹呢?”
  诸若愚道:“此是诱敌之计的一种手法,如果有不少人注意你,那幕后人纵是心机极工,城府极深之人,也因为这等情况而较为放心,暗中查看调查你之时,掩饰手法定会粗疏得多。这样,沈恩公方有机会可以识破。”
  他停歇了一下,深思熟虑地缓缓道:“因此,表面上由于很多人注意你,所以幕后人混在其中,也不易发现。但事实上正因如此,才有隙可乘。这一点定必是对方万万意料不到的。”
  他的计谋策略,当真有纵横捭阖之妙,沈宇大为佩服,道:“这一场斗智斗力的行动中,对方更意外的是诸村主的才智无疑!”
  诸若愚抹髯一笑,道:“老朽有这等机会,与一个不知形状和姓名的阴谋大家作对手,真是难得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