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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争雄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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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静静地拥吻着万物,它黑暗的手掌,抚摸着大地,同样也抚摸着山明水秀的西子湖。
  此时,银辉满地,万籁俱寂,天色将近午夜,沿着湖畔,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经过了鞋履的践踏,发出清晰的“沙沙”响声,在这沉静的月夜里,声音听来显得分外的刺耳、凄凉与孤独。
  月光由密密麻麻的柳隙间泻漏出来,虽然已是如此的软弱无力,但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此刻正有一面孔瘦削而清癯,背插古色长剑,身穿杏黄道袍,年约五旬左右,银发飘飘的老道士,踏着朦胧的月色,披着凉爽的晚风,低着头,负着手,慢步缓缓地走着,走着……
  这孤独的老道士,并非等闲人物,原来竟是被当今武林中,尊为泰山北斗的一派武学大宗师,“武当派”第七十二代掌门人紫阳真人。
  忽然,他轻轻地喟叹一声,停下了脚步,月光下,只见他满脸忧悒之色,两道斜飞入发的长眉,竟已锁上了一个愁结,嘴唇嗫嚅,喃喃自语道,“人生人死,犹如朝露。秋来秋往,岁月似尘土。真是人生十载有几啊……转眼之间,我接掌武当门户已廿多年了……唉!今宵中秋午夜,又临当今武林鼎足三大门派,在西湖‘三潭印月’处印证武学的第三次盛会了,想不到前两次的比武我都输了,而且还俱是名列最后。唉!武当数百年来,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望,尽毁之于我的无能……廿年来,眼看少林、华山两派,手持‘武林帖’,指挥天下群雄的得意神色,实在叫人汗颜无地,愧对师门……倘若这次比武,再不能够夺魁,唉!也只有一死以谢师门浩浩之恩于万一了!”停了停,愁眉更是紧皱,脸色也益加凄怆,虎目泪光滢滢,声音有点发抖,又喃喃自语道:“我自己的生死,虽然毫不足惜,但是……但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恨儿,却又该如何是好呢……唉!真是叫我生亦痛苦,死亦痛苦,除非今宵能够争得‘武林帖’,不然怎么叫我有脸再生回武当山呢?”
  他满腔悲痛无处发泄,右手指向旁边略伸了伸,卷住一枝倒垂的细弱柳条,漫不经心的稍微一用力,体内雄浑无匹的内家真力,却已由指端传出,但闻──
  “啪”一声脆响,接着又是一声“砰”然巨音,砂石飞扬中,只见──
  那枝细弱的柳条未断,但这棵有海碗粗细的百年大柳树,却竟已齐根折断,栽倒在地上,断处犹如刀削一般,平滑如镜。
  紫阳真人木然呆望这棵死树,出神了良久,心中慢慢的感到有些厌恶,不禁张嘴狠狠的唾了一口,涎水飞溅中,地上那棵古柳的粗枝上,竟然应声呈现无数小洞,涎液居然深深嵌入里面。
  他两次无心中所微微显露出来的绝世功力,真可谓之惊世骇俗,吓人至极,若非亲目所见,试想又会有谁能相信,世上竟有这种武林高人呢?
  看来,他本身功力,已达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境界,能够化神还虚,以气杀人了。但是──
  他却鄙夷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心中竟自嘲道:“这有什么用?这又有什么用呢?唉!想不到我空负一身绝世武学,但却限于昔日之誓言,变成有翅难展,对敌时竟一点也不能施展出来,唉!不然廿年来,三派两次比武,怎会就眼看指挥武林的无上信符‘武林帖’,被他们得去执管呢?唉!真是……”
  骤然,他的沉思,忽被身后一阵衣袂飘悠的响声所惊醒,心头一震,急忙转身一瞧,不禁又是霍然大吃一惊。
  只见十数丈外之远处,正有一身着月白僧服,颈挂念珠,右手倒提一支金光流照的佛门禅杖,岸然出尘的老僧。身躯如似天马行空,布芒竞然离地半寸有余,脚下居然点尘不沾,飘飘御风,迎面疾飞而来。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长眉紧皱,暗自发愁道:“真想不到,仅仅十年之间,这老和尚的功力,居然已臻‘御风飞行’之境界,看样子今宵自己难免又要落败……”
  他心念未了,一阵飒然微风,那老和尚已乘风来至面前,双掌合十,满面笑容,说道:“紫阳道友雅兴可真不浅啊!以月为烛,超然迎风赏游,雅人深致,真是羡煞、慕煞老衲了。”
  紫阳真人淡淡一笑,单掌当胸,回礼道:“慧悟大师,别来无恙,小别十年,大师功力精进不少,恭喜!恭喜!”
  这慧悟大师不是他人,乃是当今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少林寺掌门老方丈,亦是上次“武林帖”的得主。
  此刻,他闻言毫无骄傲神色,异常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道友真是太过奖了,老衲已近朽木之年,难成大器……”
  忽然,他眼角一闪,瞥及那棵死柳,不由心头一凛,身躯微晃,已来至树旁,俯身伸手一摸。
  只觉断处滑不留手,再仔细一瞧,树干上并有无数深凹进去的小洞,滴滴珠水,在内闪闪生光,月光映射下,美似嵌在皇冠上的点点钻石。
  慧悟大师不但功力深湛绝伦,而且见多识广,此刻见状自然识货,不由心如鹿撞,又惊又骇,竟然当场楞住,暗自思忖道:“如果这是紫阳真人所为,那么,今宵‘武林帖’可就要转手易人,没有自己的份儿了……”
  半晌,他强自抑制心中的惊骇与难过,摆出一代武学宗师的风度,起身笑道:“可佩!可佩!想不到在此短促十年之间,道友功力竟能一日千里,练臻竿头化境,看来今宵‘武林帖’非真人而莫属了。”
  紫阳真人神情呆木,径自垂首想着心事,对于慧悟大师所说的话一点也没有入耳听见。
  慧悟大师见他沉默不语,心中难免有些不悦,白眉一皱,宣出一声佛号,声如晴天闷雷,震人心神不已。
  紫阳真人闻声,才从深思中惊醒过来,心知刚才自己必是失仪之故,不由十分歉然地朝他一笑,然后长叹一声,满脸愁容,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慧悟大师心中一震,立即化不悦而为惊讶,开口诧异道:“阿弥陀佛!道友功力已参造化,无人能及,难道还有什么心事,放怀不下吗?”
  紫阳真人闻言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会,才抬头悠悠说道:“大师,你我虽是派别不同,但却素来气味相投,数十年之交,可谓莫逆。贫道等一下如果要是有事相托,想来大师当不致于会推辞吧!”面色更是凄绝,眼中充满着希冀,神情十分紧张,静静地等候慧悟大师的回音。
  慧悟大师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启齿相求自己,闻言不由一怔,但随即豪气干云地哈哈大笑道:“既然道友如此看得起老衲,哈哈……难道老衲还能令道友失望吗?”心知这事必定异常重要,不由白眉微皱,追问道:“不过,这是什么……”
  “当!”
  这时,月明星稀,时正午夜,一声宏亮的钟声,突然由远处的灵隐寺内传出,声刘夜空音彻霄汉,环山争相回鸣,好似万雷奔放,其响无比,刺耳欲聋。
  他们两人闻声,但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朝着湖心一望,不知何时竟已多出三点烛火。
  慧悟大师见状,急急说道:“道友快走!了尘师太业已先我而至,再迟恐怕时间……”话声未毕,身形已自发动,脚下快似电掣风驰,疾朝湖中奔去。
  紫阳真人大袖一层,身飘衣摆,不快不慢,始终跟在他身则三尺左右,联袂而行。
  两人功力俱是深厚无比,这一施展出绝世轻功,身躯犹如离弦之箭,逾电超风,霎时间,踏着水中的一片浮萍,渐行渐进,放眼望去──
  烟波浩渺,荷花朵朵,湖心处隐现三块突立水中的小石塔(即俗称“三潭印月”之三潭也)各距数丈之远,略微做鼎足三角之状排列,三塔圆孔洞中,烛火熊熊,光亮灿然,映入水中,竟平白多添了三轮秋月,景色更是幽绝胜艳。
  此刻,南面石塔之上,已有一身穿灰色僧袍,身材修伟的老尼,静若山岳般的垂目禅坐着,样子脱类拔俗,一尘不染,身后斜背着一把不满三尺的奇形短剑,弯弯曲曲好似鱼肠一样的剑鞘柄上,都嵌着夺目耀眼的点点明珠,风吹衣袂,宝相庄严,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原来,这老尼竟也是堂堂一代武学大宗师,以七七四十九招“旋空剑法”,称绝武林的空门侠隐,正是华山派掌门人──第一次“武林帖”把持人──了尘师太。
  忽然,她双目一睁,精光凛凛,宛如两把利剑似的,看了看踏波而来的两人,炯炯逼人的眼神,忽又敛起不见,目光顿变柔和,含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二位道友,久违了,久违了!贫尼在此敬致问候!”
  慧悟、紫阳二人,闻言不由异口同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等来迟,有劳师太久候了。”话方甫止,却早已一东一西,各自飞落到另外两个小石塔上了。
  了尘师太微笑不答,径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耳细听了一下,才又说道:“明月当中,犹是未偏,钟声余音,尚自能闻,不知何谓来迟?倒是贫尼来得过早啦!哈哈……”
  紫阳等二人,刚才因恐来迟而不能参与比武,所以一路上,尽量放脚快奔,在这袅袅钟声还未静止之前,居然已越过十数百丈的辽阔湖面,轻功之速,真可令人为之咋舌,不愧为一代武学大宗师。
  不过,人到底是人,并非铁铸的,他们一口气疾飞至此,饶是功力卓绝,竟也不由略感疲倦,微微盘坐调息一下,慧悟大师首先开口笑道:“现在不过只差一瞬,钟声即将了止,但仍然还不见有别派前来,看样子今宵武林第三次大会,依旧是相往年一样,又只有我们三个人了。”话声方落,蓦地──
  水中深处,突然传出一串细长而清晰的声音:“好──睡──好──睡──真──好──睡──啊!”
  这话声宛如万缕游丝,穿水传来,似强似弱,时高时低,飘忽不定,忽而东,忽而西,忽又近,忽又远,不但使人无法捉摸,而且最厉害的是闻声气血翻涌,体肤欲裂。
  紫阳真人闻声,心中不由暗惊道:“这人是谁?怎会有如此功力,看来并不下于慧悟他们,唉!今宵又多了一个强敌。”
  慧悟,了尘二人也不禁大惊失色,知道这声音是一种极其难练的绝世武功“厉声断魂音”,此功若能练至臻化境,可以逼音成墙,无形中宛如万载千斤闸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把人压得七孔出血而死,十分可怕。当下不敢大意,急忙收敛心神,运功抵抗。
  这时,了尘师太苍眉一皱,心中甚感不耐,嘴唇一陈翕动,竟已施展出“传音人密”的绝学,丝丝语音,破水而入,道:“何派高人故弄玄虚?若是有心而来,当知午夜时间一过,即不得参与此会之规定……”
  “哈,哈,哈,哈……”
  一阵狂傲大笑声中,十余丈外的湖水,竟然无风大滔起来,怒浪排空,汹汹涌来。
  塔上三人见状,知是有人在湖底借着笑声,传发出体内真气,进而逼水高涨成浪。连忙运目望去,不由霍然大惊。
  只见浪花澎湃中,不知何时浪头顶上,竟已端正正地贴水盘坐着一人,但他身上的长衫,却干干滴水未沾。
  这人,是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的中年儒生,白面无须,在黑色葛袍衬托下,样子更显得英俊潇洒,但炯炯灼人的朗目中,却不时闪耀着狡戾毒狠的寒光。
  此刻,他虽端坐在浪顶上,却好似置身平地一样,纹风不动,定若磐石似的,轻飘飘,悠荡荡地,活象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着起伏不定的巨浪,逐波而来。
  慧悟大师等人,一时俱为他这种绝世轻功震慑怔住,紫阳真人虽然心中也吃惊不小,但却暗自想道:“这书生恃才傲物,嚣张欺人,实在狂得可恶,看他目藏邪气,定非善良之辈,不如给他一记‘乾坤指’,杀杀他的骄锐,让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在此时不是对敌,纵然施展出来,也不能算是破坏昔日的誓言啊!”
  他心念至此,立生决定,暗中凝神运气,力聚右手食指,袖角微动中,已在袖内隔空遥遥一点,一股绝强无俦的阴柔罡气,随势传出,疾去逾电,而且袭击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蓦地,汹涌过来的排空巨浪,戛然而止,湖水立即平静如初,好似一面光镜,滔天巨浪一晃已成过去。
  那书生似乎做梦都未曾料到,竟会有这突来其势的变化,心头猛地一震,丹田真气立即松懈,还未来得及转念,膝下半截身子,却已浸入水中,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复又凝聚了真气。
  只见,他双手“呼”地平伸而出,轻轻拍了水面一下,身躯突然凌空拔起,黑影闪动间,势如惊鸿一瞥,盘坐原式未变,但却已飞身至一朵荷花之上,那样子就好象观音菩萨身旁的善财童子似的,荷花托身,悠哉而又游哉。
  他神态虽是潇洒已极,但面色却是难看非常,遮不住他脸上与眼中所泛现出来的惊骇之色。
  这书生性极阴鸷,刚才虽然吃了不小的暗亏,但现在却不动声色,仅把两道炯如火炬的寒光眼神,默默地投在塔上三人身上,来回溜扫着。
  半晌,他终于失望地收回了目光,找不出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心中不禁暗自思忖道: “这三个老不死的臭东西,饶是他们再苦练十年廿年,也无法练臻这种绝世功力……但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会有谁呢?……啊!难道此刻竟另有高人在附近潜伏……”
  他越想越惊,心悸未消,不禁目光又现骇怯之色,急忙流盼四顾,但眼中所见,水天一色,除了塔上三人外,杳无人迹,不由又暗自纳闷起来,如坠五里雾中。
  紫阳真人见他惊惶失措,疑神疑鬼,不由心中暗笑不已,轻咳一声,似有意似无意道:“施主刚才一连所施展的绝世武功,实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贫道衷心地不胜敬佩,但请恕眼拙,不识施主何派高人?尊姓大名?”
  书生闻言“嘿嘿”干笑两声,脸色竟不由一红,但随即又恢复自若,心中暗道:“刚才那种阴柔罡气,袭击过来之时,连我首当其冲的人,都未能事前发觉,又何况是他呢?自己真是太多心了……哼!哼!你虽然言词极尽恭维,但等一下也绝难饶你不死……”
  他想着想着,煞气不由泛现眉梢,眼中两道凶光,电扫了紫阳真人一下,面色峻酷可怖,冷冷说道:“我‘百毒天君’魏三省,乃南荒野人,哈哈……怎够资格被你堂堂武当大派,掌门高人识得呢?哈哈……”听语气,他不但已知道紫阳真人,而且好象还跟武当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塔上僧、道、尼三位世外高人,闻言心头一震,暗惊道:“原来竟然是他?难怪有这等罕见的功力!”
  这时,紫阳真人见他口锋锐利,咄咄逼人,不觉心中怒火陡起,剑眉一扬,脸罩寒霜,不甘示弱,连连冷笑几声,就要出口反讥。
  慧悟大师眼见两人气色不喜,似早有怨仇,不禁感到很是诧讶,心想:“他们本不相识,何以方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起来,互不谦让,竟失去武林高人应有的风度,这实在真是太奇怪了。”
  忽地,他心中一动,数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幕现眼前,不由白眉紧皱,暗叹道:“看来今宵不可能再办到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原来,这狂傲不羁的书生,竟是以毒驰誉武林的“百毒门”之掌门人,他聪慧灵颖,不但家学渊源,并还曾拜异人“冷孤子”为师,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行径更是诡异莫测,自出道以来,所向无敌,为近几年来叱咤人物,风头之键,不下当今武林中任何一人,尤其心之狠毒,更是无人能超其项背,历来手下无全尸,成为武林黑白两道的头痛人物。
  三十年前,天下各门派在“天池”比武时,百毒天君之父“辣手仙魔”魏善摆下“迷天漫地百毒阵”,扬威武林,以绝毒暗器,杀伤“武当派”高人多达十余名,虽然后来他也死在“武当派”所摆的“六子连房阵”内,但两派仍然仇恨不化,成为不解之宿仇。
  且说,这时慧悟大师眼见两人横眉怒眼,变颜相向,形成剑拔弓张,一触即发之势,不由急忙朗声阻止道:“阿弥陀佛!现在午夜时间已至,两位……”
  话声未了,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开天劈地之长啸,啸声凛然摄人魂魄,其势更是疾快难言,好似电射一般,余音袅袅尚在绕耳,但慧悟大师身旁,却已凌空飞落一人。
  来人轻功身法,神速绝伦,实为武林罕睹,慧悟大师见状不由微感一怔,敌友未分前,纵然他武功卓越,也不敢大意。
  刚想作势出掌时,忽然耳畔响起一阵极熟悉的声音道:“喂!我说头上六个大麻子的和尚啊!你发发慈悲,坐过去一点,让我老要饭的休息休息。”
  慧悟大师闻言一惊,立即撤掌收势,定睛一瞧。
  只见来人竟是个腰插打狗棒,衣补百绽,浑身油污,肮脏不堪的赤足老叫花子,头顶半秃,发色苍然,瘦骨鳞刚,十分可怜,右足尖点着石塔边缘,身躯凌空来回随风摇摆着,样子虽然危险之至,但却也十分滑稽好笑,活象是个不倒翁似的。
  慧悟大师这一打量来人,不由心中暗惊不已,身躯一动,刚站起来一半。
  那老乞丐见状,似乎已知他心理,右手一按他左肩,双目半眯,怪声怪气地骂道:“你这小和尚,越来越没出息,坐下,坐下!少来这一套!”
  慧悟大师忽觉一股绵绵道劲,直压而下,心知这老叫花子功力无敌,非自己所可比拟的,只好顺势又一屁股坐下,无法再起身拜见,当下连忙把身子向旁移了移,恭声笑道:“老前辈闲云野鹤,少室‘舞剑亭’一别,晚辈已有三十年之久,未能拜见了。”语气略顿,白眉轩动了一下,又接道:“老前辈今宵侠踪再现,难道竟也是为了……”
  那老叫花子白眼连翻,十分不耐,打岔道:“废话,废话!难道老要饭的此来千里,不是为了这个,竞还会是为了特地跑来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和尚吗?”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砰”地一声,坐了下来。
  紫阳真人等三人见状,不由惊骇异常,他们虽不知他是何许人,但心想慧悟大师在当今武林中,位居是何等的尊高,这老乞丐一再倚老卖老,出言不逊,慧悟大师修养再好,恐怕这次也再难强忍了。
  哪知,慧悟大师闻言,竟仍然不以为忤,一笑置之道:“老前辈来晚一瞬,如今时间……”
  老叫花子未等他把话说完,已知其意,霍然站起身来,惊呼道:“什么,慧悟,你说什么?……罢了!罢了!想不到我老要饭的一时贪吃,竟忘了时辰,害我白白跑了一趟,唉!真是该死该死!”双手一扬,朝着自己红光直冒的头顶,就是“劈哩啪啦”地乱打一阵。
  忽然,他“啊”了一声,好象发现什么似的,双手倏然而住,沮丧的语气,也随着转变过来,自我安慰道:“哈哈!哈哈!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反正我老要饭的,生来就注定是劳碌苦命,再说那本臭东西,又不能当饭填讥……”
  话声至此,方觉失言,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斜眼一看,四人正怒目敌视着自己,心知苗头不对,不声不响,连大气也不敢喘,赶紧施展绝世轻功,纵身离去。
  这时,只见慧悟大师脸色万般庄严,从怀中迅速取出一卷羊皮,大声喝道:“丐侠勿弃,听令!”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又长又大,百里可闻,好不威风。
  紫阳真人等三人闻言,不禁抖然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相貌不扬,十分滑稽的老叫花子,并非等闲人物,但却未曾想到,竟会是名震四海,绿林中闻名丧胆的风尘怪杰,“九州八奇”中的老二丐侠勿弃。
  此人性极奇特,说乖不乖,说痴不痴,但每每做起事来,却是无头无脑,令人想象不到的绝。早年他以一手“翻云十八杖”,饮誉江湖,无人能敌,武功深不可测,和慧悟的先师“云海禅师”最是交好,慧悟大师的一身武功,少说也有三分是他教的,所以无怪乎慧悟对他如此地恭敬。
  且说,这时丐侠勿弃方奔出数丈,突闻“听令”两字,不由身躯一颤,急忙应声停了下来,脚着荷花,回身一看,脸色顿如白纸,骇得魂飞魄散,形若泥塑木雕。
  只见,慧悟大师神色肃穆之极,高高站在石塔之上,双手恭恭敬敬捧着一本半尺见方的羊皮书卷──正是他刚才咒骂的臭东西。
  黄色的封面中央,赫然写着睹目惊心的三个金字“武林帖”,字旁并有许许多多由各种颜色所书写的“令”字。
  这正是数十年前,天下百派的掌门宗师,在“天池”比武之后,所共同亲笔签署的武林无上信符。不论何派何人,见帖如见祖师,均须听其指挥,不得有所异议,否则即是欺师灭祖,成为武林大众公敌,人人可得而诛之。所以饶是丐侠勿弃武功盖世,辈份至尊,但见慧悟大师传出“武林帖”也不由不大惊失色,十分惧怕。
  此刻,慧悟大师白眉紧皱,喝叱道:“勿弃,你可是自恃武功无人能敌,而藐视……”
  丐侠勿弃闻言,心中惴惴不安,急忙把头一低,诚惶诚恐道:“弟子斗胆不敢,只因……”
  慧悟大师白眉一扬,冷笑一声,舌绽春雷,大喝道:“住口!”
  丐侠勿弃果然应声住口,慧悟大师又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见帖而不跪?”
  丐侠勿弃虽然生性诙谐,但却也极为高傲,有生之年,除了幼时拜师学艺外,何尝为人下跪过?闻言不由踌躇了一会,但终于双腿一屈,满腹不愿的垂头跪了下去。
  慧悟大师见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不过,言词却仍然甚为严厉,说道:“勿弃,你胆子可也真不小啊!竟敢出言辱及‘武林帖’,知道该当何罪吗?”
  丐侠勿弃闻言,如芒在背,冷汗涔涔而下,好象是个负罪的犯人,听到判决状时的情形一样,脸若死灰,身躯颤抖个不停,声音也是如此:“弟……弟子知罪,任……任凭处……置。”
  紫阳真人等三人闻言,神色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屏息听慧悟大师将如何处理这件不平凡的事情。
  慧悟大师沉吟了一会,忽然慈目中猛射两道湛湛的精光,说道:“勿弃,念你刚才言出无心,且又尚无大过,故此从轻发落!”停了停,又接道:“罚你泰山绝顶‘玉皇峰’上,面壁五年,以为警惕,下次再犯……哼!哼!去吧!”
  丐侠勿弃素来无拘无束,终年飘忽不定,行踪有如野马无羁,看来如叫他面壁五年,必是痛苦不堪了。
  哪知,他闻言抬起头后,脸上竟没有半点不悦之色,而且竟还十分感激地磕了个头,说道:“弟子谢恩领命!”说罢,起身刚想离去。
  此时,百毒天君见状,不觉甚感失望,低声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要是由我传令,可就不能这样轻易地便宜他,起码也要叫他自废一手一足,使他以后无法再争雄于武林了。”
  这串语声,虽然细弱的好似蚊鸣蝇叫,但丐侠勿弃能高居“九州八奇”的老二,可想内功是多么的深湛,此刻居然被他一字不漏全部听了进去,不由勃然大怒,竖目瞪了他一眼,若非现在他是负罪之身,看样子决不会就此轻饶百毒天君的。
  他强忍心中欲发的怒火,暗道:“倒霉,倒霉!真是他妈的一O八代臭鸟霉,鸡肉还未吃到,却被鸡骨头给梗住了。”身形如落花流水,几个起落,早已飞身踏着浮萍而去。
  这时,慧悟大师望着驰去如飞的丐侠背影出神,往事历历,清晰可记……一幕一幕泛现脑际,不由心中十分感伤,但刚才势不得已,又何况五年的面壁,还是欺师灭祖罪中,最轻的处置呢!
  少顷,他黯然长叹一声,把“武林帖”收进怀中,游目四顾道:“现在时间不早,我们开始比武吧!”语气略一停顿,又接道:“按照‘武林帖’内之规定,比武共分三项,一、是内功。二、是文学。三、是兵刃。”
  百毒天君闻言一呆,说道:“大师,难道就只有这三项吗?”
  他向来自负轻功与暗器,独步武林,冠绝天下,所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情急之下,竟不觉脱口而出。
  慧悟大师白眉微皱,十分不悦道:“阿弥陀佛,老衲身入空门已有五十载矣!怎敢诳语骗人,施主如果不信,当可立问两位道友。”说罢,随手指了指紫阳真人与了尘师太。
  百毒天君心中暗骂好秃驴不已,但脸上却堆满笑容,急忙说道:“小弟一时失言,大师切勿多心。”
  慧悟大师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眼中精光暴射,电扫三人一眼,又说道:“老衲忝为上次‘武林帖’之得主,这第一场比武内功的题目,照理该为老衲所出,各位可有何意见?”
  他见三人敛口不语,无所异议,才又接道:“老衲的这个题目,再简单也没有了,只要大家各露一手,自己认为最要得的内功绝技就行了。”说罢,垂目凝神,开始禅坐运气行功起来。
  少时,只见他浑身汗下如雨,须眉颤动不已,头上青筋暴突,脸色红如火盆,身躯渐渐的竟向下沉陷。
  众人见状,不由心中一震,惊呼出声道:“好厉害!好深厚的功力。”
  原来,慧悟大师跌坐的石塔,本来是高出水面约有七八尺左右,但此刻居然却已被他运功向下压低,直入水中,竟达四尺之多。水平石塔圆洞边,孔中熊熊燃烧的蜡烛,好象是长在水面一样,光映荷花,朵朵鲜红,更加娇艳醉人。
  片刻,他散了功,松了气,石塔又慢慢地向上浮起,又变回原状。他表演完后,含笑道:“老衲不自量力,竟在三位面前班门弄斧,真是贻笑方家,哈哈……”
  了尘师太微笑接道:“大师何出此言?贫尼这才真是丑哩!各位不可见笑啊!”闭目垂臂,竟然禅坐入定起来。
  大家见状,还以为她在聚精会神,要表演什么不传密技呢!不由六双眼睛全凝神注视着她。
  哪知,过了一会,仍然还不见她有何动静,不禁都感到有些奇怪,心中正在诧异不解时。
  忽然,了尘师太修伟的身躯,居然离塔凌空徐徐上升起来,最初不过二三寸之微,但后来竟又渐渐地提高,直至四尺左右时,就停止不见再高升了。
  蓦地,她双目突地大睁,精光万道,犹如火炬,闪闪灼人,眼珠似欲脱眶而出,凝聚毕生功力,努力挣扎了几下,悬空的身体,倏上倏下,不停地浮沉着。
  半响,了尘师大力竭气尽,心知无法再向上提升,双目一阖,接着“啪”的一声,又落回塔上,满脸倦容,长长吁了口气,径自调神起来。
  百毒天君自幼嗜武成癖,此刻眼见两人功力卓绝不凡,为生平罕见,也不由拍手赞道:“好一手‘超尘拔俗’的绝世内功,和慧悟大师的‘撑天拄地’轩轾难分,平分秋色。”转首朝紫阳真人阴恻恻的一笑,目光轻蔑至极,嘴角上还挂着讥讽的笑意。
  紫阳真人见他如此看不起自己,不由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佯装未见,不去理他。
  他刚才眼见慧悟、了尘二人,功力超凡人圣,几达随意所为之至高境界,心中甚是忧愁,不由迟疑了一阵。
  百毒天君见他无举无动,心知他正在做难,不禁趁机讽刺道:“哈哈!现在该上次比武高居第三名、武当掌门紫阳真人表演了吧,但怎么却不见动静呢?难道竟吝技不露,怕我这南荒野人偷去吗?哈哈……”
  紫阳真人闻言脸色渐红,十分尴尬不安,正在难决之时,忽的心中一动,暗喜道:“啊呀!我怎这么傻,竟没有想到此点,现在虽是比武,但却不能算是对敌的啊!哈哈……自己这一身旷世绝学,可以不受誓言限制,任由施展了。”
  他想到这里,脸上愁云一扫而空,也懒得理睬百毒天君的讽刺,含笑站起身来,双手平伸,头抬望月,这一下直把众人看得大感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花样。
  约有一盏茶工夫,只见他头若蒸笼,白烟热气冒个不停,又过了一会儿,口中、鼻中竟也随着喷出一缕缕的烟雾,而且越来越浓,霎时间,便已把他整个身躯淹没,样子活象是在腾云驾雾的大罗神仙一般。
  众人俱是身负绝技的一派武学大宗师,见状心知这是一种极厉害的内功“混元无极功”,举手投足间,丈近左右无坚不毁,不由俱都惊骇万分,尤其是百毒天君见状更是大感意外,目瞠舌结,说不出话来,愕然呆愣住了。
  骤然,紫阳真人发直行冠,大喝一声:“起!”声如焦雷突发,只震得湖水掀波。
  众人闻声如梦初醒,急忙收敛心神,定睛再一瞧时,脸色不由随着目光大变,相顾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只见,紫阳真人绕身的轻烟淡雾,已不知何时消散,但脚下的石塔,却竟然应声破水而出,跟着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往上高升起来,一寸……一尺……
  “轰”一声巨响,激起了一圈飞溅的水花,石塔又降至原状,紫阳真人气不喘,色不变,仍然气悠神定地站在石塔上,笑道:“出丑,出丑!”
  慧悟大师性最旷达磊拓,见状不由纵声大笑道:“好啊,好啊!道友,可真有你的,老衲活了七十余岁,今宵可算是开了眼界,哈哈……这一场,我和师太没话说,现在就看天君的啦!”
  百毒天君脸色难看已极,一会儿白,一会儿红,闻言后冷冷说道:“这场比试,在下甘愿拱手认输,无须再比。”
  这时,了尘师太业已调息完毕,闻言十分不悦,寿眉一皱,徐徐说道:“天君,须知今宵比武,志在互相印证武学,并非是拼狠斗勇,天君如此说来,岂不才真是吝技不露吗?”
  百毒天君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杀气腾出,闻言以为了尘师太,故意借自己刚才讽刺紫阳真人的话,来使他难堪,不由气得竟哈哈狂笑起来,笑声戛然顿止后,恨声道:“好,好!……哼!难道我百毒天君会比你差吗?”说罢,也不见他凝神运气,小腹一吸,右臂接着向前伸出,手掌连连一张一合,暴喝道:“来!”
  一股奇异的吸引潜劲,已由掌心隔空传出,只见对面丈远左右的一片荷花,果然应声自断茎根,向他手中疾飞而来,一朵一朵的凌空黏在一起,长达半尺有余,煞是美丽好看。
  这时,众人见他居然能够以体内真气吸取物件,也不由齐声道好,百毒天君“嘿”地冷漠一笑,又暴喝一声:“去!”,臂一弓,手不动。但黏在掌心的数百荷花,却朵朵粉碎纷飞。功力能练到这种随心所欲,也实在极为难得,无怪乎他总是傲然目空一切呢!
  这内功一项比完之后,慧悟大师流盼四扫了一下,笑着宣布道:“紫阳道友功能吐雾喷烟,力可气拔山岳,内功盖世无匹,这一场应是他得胜,各位道友可有意见吗?”
  事实如此,了尘与天君自无异议,紫阳真人内心暗喜道:“这一阵我已获胜,下一场该是文试,自己幼逢奇遇,曾在东海‘蜘蛛岛’练武习文,攻读万卷经书,大约总不致于会输与他们吧!只要再胜一场,即可稳得‘武林帖’,看来今宵并不可悲……”
  忽然,百毒天君开口朝慧悟大师问道:“大师,这一场胜负已分,下一场文试,不知该谁出题?帖内可有规定吗?”
  慧悟大师微笑道:“这倒是没有,帖内仅规定第一阵比试内功的题目,应由上次‘武林贴’得主出题,此外第二、三阵,却无明白指定,不过往年我们都是由‘数指点将’来决定,这样是再公平也没有的了,我想这一次还是如此可好?”
  紫阳、了尘二人,闻言点头称好,但百毒天君还是首次参与此会,闻言不免诧异道:“小弟不才,不知何谓‘数指点将’?敬请大师解释一二,以除在下茅塞!”
  慧悟大师又微笑道:“其实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再简单也不过了!我们一齐随自己的心意,伸出几个手指头来。然后,总共加在一起,从老衲算起,由东向北,数到哪个数目时,指点到哪一位,就该哪一位出第二场文试的题目,这就叫作‘数指点将’,哈哈……”
  百毒天君心想:“我们四人,都已年过半百,又都是武林所敬仰的一派宗师。却玩起小孩子的游戏来!”饶他性极冷峻,闻言也不由忍俊不住,抚掌大笑道:“好!好!这样可太妙了,我们返老还童,儿心未泯,将来流传下去,必成千古佳话,哈哈……”
  紫阳真人等人听他一说,越想越觉好笑,不由也随声大笑起来。
  半响,慧悟大师叫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笑了,老衲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百毒天君心中一动,目露异光,暗忖道:“天保佑我,倘若这第二阵是由我来出题目,从今而后,我魏三省将少杀一百人……”
  这时,慧悟大师把话说完,面色一正,又接道:“各位道友请注意,现在开始‘数指点将’了啊!一……二……三。”
  音方甫落,四人—齐应声伸手出指,慧悟大师四指平伸,代表“四大皆空”;了坐师天握拳当胸,意为“尘念了无”;紫阳真人三指量天,而是“三清至上”;百毒天君最是狂傲,拇指高扬,似乎有“唯我独尊”的意思。
  此刻,大家定睛一算,总共是八只手指头,慧悟大师含笑点将起来,道: “一……四……八。”数到“八”字时,正好指着坐在北面荷花上的百毒天君,又接道:“天君,这一场该由你出题了,我们三个考生,洗耳恭听考官大老爷的试题啦!哈哈……”
  百毒天君脸泛黠狡之色,沉吟一会,阴笑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小弟这个文试题目啊!哈哈……太单简啦!太简单了,保管连三岁孩童也不会交白卷的,又何况是三位文武全才的世外高人呢?哈哈!哈哈……”
  三人闻言俱感一怔,相顾无语,暗自诧异,静静地等他出题,但是,过了一会,百毒天君仍然大笑不停。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眉头紧皱,心想道:“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好象这一场已是智珠在握,稳操胜券似的,哼!倒要看看他出什么深奥题目,能够难得住我不们。”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百毒天君脸色益加诡异,流盼四顾了一下,语气一变,奸笑道:“小弟现在出一副对联,三位只要能够对得上来,我姓魏的立刻当场拜他为师,决不食言。”又一阵哈哈狂笑声中,道出了上联句子:“宿古刹、品名茶、坐蒲团、披袈裟、闲来合十菩提下公子满怀想出家。”
  紫阳真人等三人,本来见他敢大言不惭,心中不由暗骂道: “狂生,你现在别光耀武扬威,等一下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但是,此刻听他道出上联之后,不觉越听越火,到了最后,俱都勃然大怒。脸色邃变。三人忽的全由塔上站了起来,横眉怒眼地瞪着百毒天君,看样子真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下去,才甘心罢休,连慧悟大师修养那么好的高僧,也眼冒怒焰,身躯战颤,愤恨万分,一时弩张矢上,形势十分紧张,大有暴雨欲来风满楼之概。
  百毒天君见状,虽然内心暗惊不已,但却不形露于外,表面上毫无惶恐失措之色,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徐徐由荷花上站起来,双手一供,狡笑道:“请问大师,是否有规定来限制文试题目的字眼吗?”
  慧悟大师闻言默默不语,紫阳真人却冷哼了几声。了尘师太信佛最虔,因此也最是气愤,转身朝紫阳真人与慧悟大师说道: “贫尼先走一步,十年后再会。”说罢,连看也不看百毒天君一眼,双肩微晃,一阵衣袂飘响声中,早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纵身疾飞离去。
  原来,刚才百毒天君所出的对联,虽是非常易对,但却极其歹毒阴损,联中含意猥亵,所以饶是他们三人都是饱学的世外高人,但譬如象这样一副下联,怎能使他们身为出家人说得出口呢?那是:“饮美酒、食狗肉、蓄娇妻、养美妾、兴至拥吻闺房间和尚一心要逃禅。”
  且说,这时百毒天君眼见了尘师太被他气跑,紫阳、慧悟二人敛口无语,心中益加洋洋得意。但他到底是机警、狡阴之徒,此刻见两人气色不善,唯恐触发大局,对他不利,当下立即趁机收帆转舵,没再开口讥讽,说道:“大师,下一场的兵刃是该怎么个比法?”
  慧悟大师强忍一肚子的怒火,冷冷说道:“哼!这一场就算是你赢了,下一场向来都是由第二场得胜者出题,因此仍然是你出,哼!哼!和刚才一样,随心所欲,并不受任何限制……老衲连败两阵,这一场只有做壁上观了。”
  百毒天君虽听出话中有很多地方都是颇那个的,但他却置若罔闻,沉吟了一会,暗忖道:“紫阳真人这死牛鼻子,功力无匹,自己实非其敌,若不想个有利的比法,恐怕此番凶多吉少。”
  他本不知道紫阳真人身负之绝世武功,在对敌过招时,要受绝大限制,而无法随心施展,所以不由他不顾忌万分。
  忽然,他眼珠一动,瞥及塔孔中烛火所映至水面的三轮明月,不禁暗喜道:“这回可好了!自己冠绝武林的暗器阵法,虽然不能施展出来,但这一身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却可借题发挥了。”
  当下,他一指水中三轮明月,朝紫阳真人说道:“水碧月明,负者为俗,我等俱是……”
  紫阳真人见他咬文嚼字,佯装饱学之士,心中甚是好笑。末等他把话说完,已尽知其意,暗地里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从塔上飞落,一式“金鸡独立”,单足点着西面一处水月之上,身轻若烟,竟不沉陷,提气说过:“咱们这一场比武,可是以三处月影为限,步出与陷入者即为输吗?”
  百毒天君见状,不由心中一震,暗道:“这死牛鼻子的轻功,看来并不下于自己,这回若是弄巧成拙,那可太倒霉了。”
  他话已出口,身为一派掌门宗师,即使再厚颜无耻,也不能反悔。当下一横心,说道:“不错,真人所言,正合在下心意。”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扇柄非竹非木,却是用美脂雕成的,长竟尺余,宽约二指。象这样巨大的折扇,又这样精致美观,的确还是天下所罕见。
  这时,他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看了看紫阳真人,忽然目露异光,面现诡容,干笑一声道:“在下久仰武当‘九宫连环剑法’奥妙无穷,敬请真人不吝赐招。”摇身晃肩,脚下犹若行云流水,似侵实快,身影闪动间,早巳步下荷花,来至东面的一处水月之上,正好和紫阳真人遥遥相对。
  紫阳真人见他轻功不凡,心中也不由暗惊,不敢轻敌大意。右手一抬,身后宝剑已出鞘在握。
  此刻,坐在石塔上旁观的慧悟大师,心头一震,忖道:“二十年来,每次比武,从未见他拔剑出鞘过,一直是宝剑连鞘当兵刃迎敌,每每出言相问,他总是含笑不答,看来这剑必有什么不凡之处了。”
  他运目一瞧,不由大失所望,心中诧异不已,只见……
  那剑色呈金黄,似由金子铸成,但却昏暗无光,好象生了锈似的。剑身特别细长,根本不成比例,宽仅指半,长却四尺,厚有寸余,锋刃处似若没有,钝得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一柄能杀人溅血的宝剑,活象小孩子玩的木剑一样。
  慧悟大师经验丰富,心想:“紫阳真人如此看重此剑,从不轻易显露示人,定有其出奇之处。”当下忙又凝神仔细打量,才隐隐约约看见,剑身上龙纹深蚀密布,剑尖近处并深嵌两颗乌黑锃亮的珠子,整个看上去,好象是条金龙盘缠在剑身上一样,此外实在再也看不出,还有什么出奇不凡之处了。
  这时,紫阳真人忽然闭上眼皮,双手拱剑过顶,嘴唇嗫嚅了一阵,样子虔诚至极,好象在祝祈什么似的,只看得百毒天君和慧悟大师心中不胜惊奇。
  骤然,他眼睛一睁,神光湛湛灼人,低头亲吻了一下剑上黑珠,说道:“请!”
  百毒天君心想:“他功力深厚无比,自己若不先下手抢占克敌先机,今宵必难如愿。”当下也不客气,道声:“有僭!”话毕势出,纵身飞至。扇影闪处,已施展出“百毒门”镇门绝技“追魂索命九九扇”一招“飞扇过河”,连点带劈,疾袭紫阳真人左肩。
  紫阳真人见扇招未至,一阵强猛绝伦的潜劲,却已直逼过来,不由心中暗佩他功力深厚。当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来得好!”
  未见他作势起步,身形仅只微微一晃,但已从容横纵避开,疾朝南面水月处飞去。同时,在这短促的空间内,他避招不忘攻敌,紧接着长剑反手一挥,招出“九宫连环剑法”中的“星移斗横”,卷风雷鸣,气魄万千,似削似劈,倏奔百毒天君腹部而去。
  百毒天君见自己扇招落空,对方长剑打闪,一晃已临身际,不由大吃一惊,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头,猛见他冷漠地一笑,悬空身躯忽然陡变,双脚修地一拍,首足竟然成了水平直线,金色长剑呼啸贴胸挥过,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至,难怪他自负轻功冠绝天下,看来实在有其出众之处。
  这时,他凌空身躯尚未落至水月上,突然反手向后一挥,折扇竞脱手做暗器打出。
  紫阳真人方奔至半途,忽闻身后暗器破空作响,一惊非同小可。他久闻“百毒门”毒器之厉害,故此岂敢怠慢,长剑急忙舞成一片光幕。
  “当”一声金铁交鸣,紫阳真人唯恐他不顾“武林帖”内之规定,而施展出武林闻名丧胆的“迷天漫地百毒阵”来暗算自己,当下竞借这兵刃交触之力,直去如飞的身形忽然凌空一转,飞落东面的那处水月影上,抱剑守一,谨做防备,然后定睛一瞧,不由更加的愤怒。
  只见,百毒天君气定神闲,静站西面水月之上,朝着自己连连点头阴笑,样子诡绝而得意。紫阳真人越看越气,忍不住剑尖一指,破口骂道:“百毒天君,你也是堂堂一派之尊,居然还敢破坏规定,做出这种无耻行为,到底还要不要脸?”
  百毒天君闻言知他指何事而言,不由连连冷笑,开口反骂道: “嘿,嘿!紫阳真人,你可别瞪着两只大眼,胡说八道,咱们找慧悟大师评评理!”
  慧悟大师见状忙说道:“事属误会,百毒天君实在并末施展暗器,而是……”
  百毒天君阴险绝顶,见他还要向下说,不由急忙阻止道:“大师不可多说,只要证明我没有打出暗器来破毁规定就行了。”
  紫阳真人闻言,不禁心中纳闷,暗自诧异。
  这时,百毒天君未容他多想,狂笑一声,身随声发,双足微弹,疾纵而来,半空中折扇颤摇,一招“万蜂出巢”白光闪闪,扇影幢幢,点向紫阳真人全身各大要穴。
  紫阳真人不慌不忙,长剑一扬,一招“横架钢梁”,硬封袭来的扇势。
  百毒天君见状,心中想起刚才第一场比内功时的种种情形,不由心生寒意,暗忖道:“他内功雄浑无匹,自己不可力敌。”一提丹田真气“呼”的一声,一式“巧燕翻云”,疾飞过来的身躯,忽然一个斤斗,又向后翻转回去。
  紫阳真人见机会难得,长剑一领,纵身而起,一招“剑过玉门”,疾刺百毒天君的小腹。剑招将至时,忽然剑柄一沉,以虚变实,修化一招又狠又辣的“长虹贯日”,剑气丝丝透骨,猛刺百毒天君前心要害。
  这时,百毒天君脚方着落南面水月上,忽见剑光好似匹练,寒风刺骨,一闪而至,不由心头一凛。他身经百战,临危不慌,左手一挥,一股潜力劲道,逼得袭来剑势微微一顿,紧接着施展出绝世轻功“脱袍换位”,身躯向西面飞去。
  紫阳真人长剑未至,已失对方身影,仰首长啸一声,身形毫不停留,盘空旋转,灵活的好象一条游龙,又变势猛朝百毒天君追袭而去。
  百毒天君刚才一念之差,顿失制胜先机,处于下风,不由焦急万分。此刻被紫阳真人遏得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反手一扬,手中折扇又再度打出。
  紫阳真人见状,勃然大怒,心想:“这下我可抓到证据,看你如何狡辩。”当下左手一抄,已经握住了折扇。
  这时,百毒天君已停身西面月影之上,得意万分地哈哈大笑道:“这回保管你由真人变成死人,扇上附有剧毒啊!哈哈……”
  紫阳真人闻言,凌空飞来的身躯不由一额,急忙张手松掉,但见折扇好象通灵似的,竞又飞回百毒天君的手中。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大感惊讶。仔细一瞧,才看清,那扇尾之处,竟系着一条又长又细的银线,能够随心收发,就好象流星锤一样,不能以暗器论之,心想:“难怪慧悟大师刚才作证,说他没有施展暗器,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他心中想到中计中毒,不由气得须发俱颤,道冠欲裂,长剑闪动,力贯剑尖,施出一招最具威力、最为狠毒的“移山填海”,一道剑光急如电掣,雷劈而下。
  百毒天君见他势如拼命,不由又笑道:“莫急,莫慌!扇上要是有毒,我岂不早已死掉?等着吧!有毒的还在后头哩!”
  他正在沾沾自喜之际,猛觉金风扑面:头皮生寒,剑光有如冰山下塌,不由大吃一惊,没料到对方来势如此神速,匆忙中不及纵身躲避。当下心一横,牙一咬,赶紧行功右臂,力凝折扇,一招“白云出岫”,由左向右,抬扇斜封剑势。
  这是他聪明之处。如果折扇由下而上,硬架长剑,必被震压得双足陷入水中,如此一来,这一场他就得俯首认输了。
  且说,这时两般兵刃交触,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两人^俱感心神一震,手臂酸麻已极,身躯竟互被对方凶猛的劲道震飞丈远,看来功力是株两悉称,难分轩轾。
  此刻,两人借势提气,各自飞落水中月影处。紫阳真人在东,百毒天君在南,互相对峙休息了一会。
  紫阳真人趁机低头向左手一看,并没有红肿中毒现象。他两番中计,更感百毒天君为人狡黠,不由心中怒火又再烧起,大喝一声:“看剑!”身形飘动,半空中潜运内力,劲贸长剑,连演三招绝学:“江河裂岸”、“回黄转绿”、 “天长地久”,“刷刷刷”直似翻江怒饺、闹海龙王,卷起万点寒星,挟着移山例海之势,从四面八方猛攻而去。
  百毒天君刚才因势不得已,出扇硬接了一招,虽感紫阳真人剑势极其威猛凌厉,但却不象他原先想象中的那么高强厉害,功力不过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而已。不由胆气大壮,不再退缩,冷冷一笑,居然纵身迎了上去,扇舞如幕,不但化解了剑招,而且还趁机反攻追击。
  且说,两人借着三轮水月做为停足缓气之地,各自施展师门绝技,拼命枪攻,以求克敌制胜,夺得武林无上信符“武林帖”。
  片刻,百十回合已晃眼而过,百毒天君招式诡异绝伦,每招攻出,尽出人料,折扇并不时当流星锤打出,使对方防不胜防,因此稍占上风。
  不过,紫阳真人却仗着武当镇山绝技“九宫连环剑法”,能攻能守,深奥莫测,毫无空隙可击,此刻虽然处于不利之势,但看来尚不致落败。
  这番龙争虎斗,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一时剑气纵横,扇影如林,星月为之黯然无光。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突然大变,星月躲入云端,湖面也披上了一层愁雾。霏霏细雨,淋得两人分不清哪是汗珠,哪是雨滴。
  这时,激战方酣,紫阳真人手中那柄乌暗的长剑,忽然发射出万道夺目耀眼的金光,而且光华越来越盛,气冲斗牛,扫得云雾尽散,天边一抹金黄,煞是奇观。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情神一振,长剑一领,奋起神力,忽采攻势。但见剑光如长龙涌现,经天匝地,四处游舞,一连抢攻十数余招。一时间,不但已把危势挽转回来,而且攻得百毒天君只有沼架之力,险象环生。
  百毒天君一改刚才得意之色,眉头紧皱,满脸阴沉,沂扇舞成一幕光圈,只守不攻,严防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渐渐地,他感觉金光刺目欲瞎,汗下如雨,肌肤烤灸得好象要烧了起来,体内气血翻涌难抑,浑身软弱无力,招式舞动,丝毫不带劲道潜力,心中烦闷非常,头晕眼眩,不由大吃一惊。
  他乃绝项聪明之人,思前想后,已知这是紫阳真人长剑在作怪。当下强自提精会神,一方面避招躲式,一方面心中暗思对策。
  原来,紫阳真人手中这柄奇形长剑,乃是前古神物,名曰“金龙赤火剑”,功能吸血摄气,使对方气血为之干枯,精力萎靡而死,威力无与伦匹。但却也阴毒至极。
  此剑在数百年前二度出土之后,就未曾饮过人血,不然刚才宝剑离鞘,即可立射万道金光,不必过了这么久,才显露出他的威力。
  且说,这时紫阳真人眼见百毒天君已呈败象,不由猛呼一口气,全身真力都凝聚在剑尖上,倏然身剑合一,凌空急射,剑气“丝丝”作响中,划起一道灿烂金虹,直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疾向百毒天君的丹田要害刺去。
  这一招乃是“九宫连环剑法”中的三大绝招之一,名唤“水天一色”,势若雷霞乍发,直可穿山裂岳,威力无比。不论对方如何封栏,也能硬生生排荡闯入,狠毒绝伦。
  此刻,百毒天君身悬空中,躲无可躲,眼见长剑打闪,金虹卷射,一晃而至,不由惊骇出一身冷汗。他心中一急,竞被他启动了灵机。
  只见他左脚尖一点右足面,双手向下一挥,悬空身躯,忽然又提气拔起数尺之高,然后气沉双足,使出“千斤坠”的硬功,猛踏紫阳真人手中的长剑。同时,嘴中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奸笑,紧接着手中折扇骤然迎面张开。
  紫阳真人一剑走空,已知不妙,刚想撤招收式,猛觉剑身重量陡增,几乎无法把持,大吃一惊。定睛一瞧,忽然瞥及百毒天君手中张开的折扇,立感心神荡漾,热血上冲,真气顿懈,身躯竟向下沉坠。
  原来,这扇名叫“迷魂扇”,扇面竟画着一幅刺目的活春官。七位绝色裸体佳人个个花容月貌,妖娆非常,人人星眸送媚,樱唇含春。粉雪股,紫巅丹桃,玲珑可窥,说不尽万种风情,淫态横生,活色生香,似欲脱纸飞出,好不叫人心痒骨酥。
  且说,这时紫阳真人又气又恨,眼见双足即将落水,不由咬破嘴唇,借此一痛,心神才定。忙又凝聚体内真气,长剑一弹一抖,把停身剑上的百毒天君抛飞。
  百毒天君心中一动暗喜道:“天亡你也!怪我不得!”趁机飞掠,纵至紫阳真人身后,手中折扇一合,当作棍棒,朝着他后心要害猛打而去。
  紫阳真人长剑负重一轻,身躯刚升起尺余,猛觉身后劲风如刀,透骨生寒,不由心头一凛,仰首情啸一声,悬空身躯忽然用力一扬,竟被他硬生生的向横拗错开一丈左右。
  但百毒天君却得理不让人,一声阴笑,施展出“浮光掠影”的轻功绝技,如影随形,紧追身后,玉骨折扇闪处,挟着一股排空怒啸而至。
  “砰”的一声,如击败革,紫阳真人虽然躲过后心要害的致命一击,但却仍难幸免,右背着实重重地挨了一下,只感眼前金星直冒,体内气血乱窜,五脏离位,身躯向前飞出两丈多远。
  在这一刹那时间内,紫阳真人耳闻身后百毒天君得意的狂笑声,不由百感交集,想到了身负血海深仇的恨儿,想到了师门的厚恩,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想到了……心如死灰,更加万分悲痛。
  忽然,他脑海电光一闪,决定在落水败北之前,抱着宁为玉碎,不愿瓦全之心。当下不再犹豫,倏地施展出“蜘蛛岛”的旷世秘学,反手振臂一抖,一招“兴风作浪”,发出武林罕睹的剑波光浪,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似虚似幻,脱剑飞出。
  这时,百毒天君一招得手,眼见紫阳真人即将落水而败,不由得意忘形,站在一处水月之上,哈哈直笑。
  笑声未歇,突觉面前金光万道,涌现一条金龙,疾朝自己袭来,不由骇得魂飞魄散,脱口惊呼道:“不好!杂毛会使妖法……”急忙张扇一煽。
  这一扇是他毕聚全身功力所煽,威力非同小可。只见一股排山倒海的罡气,随势击出。但却未能阻挡金龙的近身,“嗤”的一声,那柄贯注内家真力的扇面,竟被硬行穿了一个大洞。
  百毒天君乍见眼前金光一闪,已知要糟,还未来得及转念,猛觉左臂一麻,齐肩而断,鲜血若泉。当下急忙咬牙忍痛,纵身至西面石塔之上,掏出“金创药”,敷在伤处,然后闭目盘坐,不暇多管,径自运功疗伤起来。
  再说,紫阳真人刚才不顾内伤严重,施展出盖世绝技,招式发出,伤势加重,丹田真气突散,身躯犹如流星坠地。眨眼间,膝部以下,全然浸人水中,已正式落水告输。他武功再高,此刻也不敢挟技逞能,不然岂不名臭千古。当下,不由十分沮丧地跃回塔上,满脸沉痛,星目中泪光隐现,竟含蕴着两行英雄泪,长叹一声,仰望皓月,真是无语问苍天。
  慧悟大师见状,心中也不由为他伤心不已,暗道:“如果你那招绝学早出片刻,何致会落败呢?……”
  他当然不知紫阳真人心有难言之隐,刚才眼见大势已去,万不得已,才决心牺牲自己,不顾昔日誓言,施展出“蜘蛛岛”不传之密,以求杀得百毒天君,不让“武林帖”落入他这性嗜好杀之手,免得他将来兴风作浪,酿成武林浩劫。
  但是冥冥之中,似有主宰,虽然剑出伤他一臂,但却未能把他除去……怎不叫紫阳真人伤心欲断肠呢?
  蓦地,百丈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鹤唳,声音虽小,但紫阳真人闻声却如遭雷须,全身一颤,忙用“通天眼”,目光如电,穿云而上,一见之下,不由面色遽变,阴睛不定,心中咕浓道:“你果然来了!你果然来了!虽然我已毁约,但仍然叫你心愿难偿……”目光迷惘,分不出是爱是恨,是喜是忧。
  这时,慧悟大师忽然宣布道:“这一场比武,百毒天君虽然负伤较重,但紫阳真人双足陷水。百毒天君三战两捷,此后十年中,‘武林帖’该为百毒天君执管。”转首朝紫阳真人问道:“道友可有什么异议吗?”
  紫阳真人闻言如梦初醒,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还有许多未了之事,急忙撕下一段衣襟,咬被中指,匆匆写了十六个血字,用手一搓,把布揉成一个细条,然后施展出“金针引线”的内功绝学,右手举剑,左手将布条向剑身中央刺去。但见那布条缓缓深入,转眼间竟把剑身穿了个大洞。
  紫阳真人凄凉一笑,抬头望着一朵浮云,喃喃自语道:“不久的将来,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了。”
  “呛啷”一声龙吟,宝剑业已归入鞘内。他双手压在剑鞘上,来回地抚摸一阵,鞘内“嗤嗤”作响,剑身与剑鞘,居然被他潜运功力施展无双绝技“九阳神功”,非但把它们熔黏在一起,而且还把毕生精力全部蕴藏在剑内,食指指甲,凝力如戟。只见他在剑柄上写道:“欲知父母仇,尽在此剑中”。
  这时,紫阳真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辛酸悲痛,凄然泪下,转眼一瞧,慧悟大师早已纵身至百毒天君身旁,正在移交“武林帖”。二人对于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均未注意,不然不知要多么惊骇呢!
  只见,百毒天君高兴得手直发抖,恭恭敬敬地把“武林帖”收入怀中。
  紫阳真人见状,不由长叹一声。慧悟大师闻声纵身过来,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忽见紫阳真人双手捧剑送来,说道:“大师,还记得刚才贫道在湖畔所言之事吗?”停了停,又低声接道:“请把此剑带到武当山,交给一个名叫‘仇恨’的孩子,贫道在九泉之下,亦不敢稍忘大师此番恩惠。”
  慧悟大师伸手接过了宝剑,耳闻“仇恨”这名字,已够心惊肉跳,再听下去,不由脱口惊呼道:“什么?道友你……”
  话声未了,猛闻百毒天君在那边打岔道:“紫阳真人,咱们这笔血债,等到十年后的今宵再算。”
  刚想纵身离去,忽闻紫阳真人哈哈大笑道:“这笔帐恐怕要等来生才能结算呢!哈哈……”双肩微晃,身若赶月流星,一闪已飞落南面塔上,闭目盘坐起来。
  百毒天君闻言却会错了意,以为紫阳真人取笑他,不由气得白脸变红,又羞又恼,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骤然,半空中又传一声清唳,响彻九霄。百毒天君与慧悟大师不由抬头一看,只见一双朱顶丹鹤,翅如车轮,雪羽凌风,破空穿云而来,距离紫阳真人头顶两丈多高,左盘右旋,引颈连声嘶叫,似乎认识他一样。
  蓦地,鹤背上忽然响起一阵银铃声音道:“逸凡!逸凡!我苦苦等得这么久,今宵你已毁约,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讲吗?快快跟我回去吧!”
  慧悟、百毒两人闻言,不由一惊,急忙仔细一瞧,才看见鹤背上原来还负有一身材婀娜,身罩白纱的女人,和白鹤混成一色,若不仔细打量,根本就无从发现。
  这时,只见紫阳真人闻言身如电流通过似的,连连颤抖不止,但却未睁目说话。
  那鹤背上的女人见状,急急说道:“怎么?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她脸被白纱遮住,因此无法看见她面色如何,但听声音,话中好似有点气愤。
  紫阳真人双目仍然紧闭,但却开口说了话:“丽娜,我告诉你,此生此辈,你休想我娶你。”语气斩钉截铁,使人听来不能怀疑他的决心。
  那鹤背上的女人闻言一怔,想到了三十年来空闺虚度,忍受寂寞的煎熬,到最后还是春梦一场,不觉由爱变恨,银牙“格格”直响,连声叫好,右手一扬,一股阴柔罡气,击在紫阳真人的胸部。紫阳真人闷哼一声,身躯摇来摇去,但却未曾倒下。
  那身披白纱的女人,见状轻蔑一笑,身轻如燕,飘然落到石塔之上,玉指如葱,朝着紫阳真人胸前“玄矶穴”戳去,嘴中亦说道:“哼!难道你已练臻金钢不坏之身不成?看你接得了接不了我这一指。”
  她指方点出一半,忽见紫阳真人嘴角渗血,不由芳心一震,矛盾的心理,使她不禁犹豫起来,终于把凝聚在食、中两指的真力,散功敛去,然后伸手打开紫阳真人的嘴一看,霍然大惊道:“你……你……你……”
  只见,紫阳真人血含满口,早已断舌自绝。她不由惆怅若失,抱着他的尸体痛哭起来。
  慧悟大师见状一惊,以为是她刚才出手击死他,因为她挡身面前,使他无法看清那是紫阳真人自己断舌而死。不由激于义愤,大喝一声,纵身过去,抡起禅杖便打。
  那女人伤心之下,耳目不由失灵,等她发觉不对,禅杖已挟风扫至,好在她身负绝顶武功,当下趁着来势,破空飞起,半空中纤腰一扭,落至鹤背,抱着紫阳真人的尸首而去。
  慧悟大师眼见一杖扫个正着,但却如击棉絮,居然毫无着力之处,对方不但未曾死伤,反而一杖把她送走,不由又惊又骇,当场愣住。
  片刻,他才黯然长叹一声,朝着百毒天君说道:“请把今宵之事与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全部记在‘武林帖’上吧!”
  百毒天君闻言心中一动,突生诡计,纵了过来,从怀中取出“武林帖”,问道:“怎么个记载法?”右手凝聚十成真力,贯注至“武林帖”,向前一送。
  慧悟大师生性豁达,以己度人,不疑有他,刚想伸手接过来,告诉他如何记载,猛见百毒天君脸现诡容,手臂一弯,“武林帖”带着一股凌厉劲气,疾朝胸口要害撞来,不由大吃一惊。
  这石塔面积本来就很狭小,两人又是近身而站,变起仓猝。慧悟大师想躲也无法躲,“啪”地一声,被打得向后倒飞,半空中连连口吐鲜血。
  此刻,空中响起了百毒天君离去的哈哈大笑声。
  同时,水中传出了慧悟大师恨恨的叫骂切齿声。
  黎明前之一刹那,大地是出奇的寂静。
  但是,有谁知道怨仇的种子,就是在这时播下的呢?
  “当!当!当!当!当:”钟响五声。
  黎明虽然逐走了黑暗。
  善良却没有战胜罪恶。
  真是!无限的江山,容不下这无穷无尽的怨仇与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