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庄的绿地上,后党的人架起火葬柴堆。
或者应该是村庄的白地上?到处是齐膝深的积雪,但人们已经把那里的积雪铲走,用斧子、铁锹、冰镐在冰冻地面上掘出几个坑洞。冷风打着旋儿从西边吹来,还带着穿过冰冻的湖面时吹起的雪花。
“你不会想看这个,”亚莉珊·莫尔蒙说道。“不,但我要看。”阿莎·葛雷乔伊是海怪之女,不是某个见不得丑恶的娇惯少女。
这是黑暗、寒冷、饥饿的一天,像昨天和前天一样。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在他们开凿在小湖冰冻湖面上的一对坑洞旁边颤抖,钓鱼线紧攥在带着笨拙手套的手里。不久以前,他们还能指望每人钓上来一两条,更擅长冰上钓鱼的狼林人甚至能钓上来四五条。今天,阿莎能带着回来的只有冻到骨骼深处的寒冷。亚莉珊也好不了多少。距离她俩中的一个还能钓到一条鱼,已经三天了。
‘女熊’再次开口,“我不需要看这个。”
后党人想烧掉的人又不是你。“那么你走吧,我向你保证,我不会逃跑。我能去哪儿呢?去临冬城?”阿莎大笑。“只有三天的骑程,他们告诉我。”
六个后党人正努力要把两根巨大的松木尖端插入坑中,其他六个后党人正在掘出坑里的冻土。阿莎不必问他们的意图,她知道。火刑。夜幕很快就会降临,而红神必须要献祭。一个血与火的献祭,后党的人这么称呼它,光之王将转过他炙热的眼睛看向我们,并融化这些该被诅咒的雪。
“即使在这个恐惧与黑暗之地,光之王也在保护着我们。”当木桩被锤进坑里时,高迪·法林爵士告诉围观的人们。
“你们南方的神和雪有什么关系?”阿托斯·菲林特(ArtosFlint)问道,他的黑胡须上挂满了冰雪。“这是旧神们降临到我们身上的狂怒,我们该平息的是他们的愤怒。”
“是啊,”‘大水桶’渥尔说,“红神拉赫洛在这里啥都不是。你们只会让旧神们生气。他们正从他们的岛屿上看着我们。”
这个佃农的村庄坐落在两个湖泊之间,大湖中点缀着许多树木繁茂的小岛,这些小岛穿出冰面就像某个淹死巨人的冰冻拳头。其中一个小岛上长着一棵古老的纵横交错的鱼梁木,它的树干和枝杈与周围的雪一样白。八天前,阿莎曾与亚莉珊·莫尔蒙一起走到树下,近距离观看它那裂开的红色眼睛和猩红巨口。那只是树液,她告诉自己,红色的树液流进鱼梁木。但她的双眼并不相信;眼见为实,它们看到的是冰冻的血。
“是你们北方人把这些雪带给我们,”科里斯·彭尼坚持,“你们和你们邪恶的树木。拉赫洛将拯救我们。”
“拉赫洛将毁灭我们,”阿托斯·菲林特说道。
让你们的神都去死吧,阿莎·葛雷乔伊想。
‘巨人杀手’高迪爵士检查一遍木桩,推了推其中的一个以确定它安放牢固了。“好,好。它们能用了。克拉顿爵士,带祭品上来。”
克拉顿·宋格爵士是高迪的强力右手。或者应该是他的枯萎的臂膀?阿莎不喜欢克拉顿爵士。在这里,法林似乎特别狂热地献身于他的红神,而宋格只是一般狂热。她曾在夜火中看到他,注视着火焰,他的嘴唇张开、眼睛贪婪。他爱的不是红神,而是火焰,她断定。当她问朱斯丁爵士宋格是不是一直如此时,他扮个鬼脸,“在龙石岛,他会跟施刑者聚赌,帮助他们审问囚犯,特别是当囚犯是个年轻女人时。”
阿莎并不吃惊。宋格肯定会特别乐于看到烧死她,她不怀疑。除非暴风雪能停止。
他们已经在距离临冬城三天路程的地方停留了十九天。从深林堡到临冬城100里格,渡鸦飞行300英里。但他们不是渡鸦,而且暴风雪从未停过。每天清晨,阿莎都满怀希望地醒来,希望自己能见到太阳,结果却是面对另一个雪天。暴风雪把每间小屋和茅舍都埋在脏污的雪堆之下,积雪的深度很快将会把长厅也吞没。
而且这里没有食物,除了他们死去的马匹,从湖里钓到的鱼(每天都在减少)。但无论食物多么匮乏,收集食物的人总能在这些寒冷的死亡森林找到吃的。由于国王的骑士和领主们享用了大部分好的马肉,普通士兵只能分到一小部分不好的马肉。因此,他们开始吃死人的肉也就不足为怪了。
四个Peasebury的人被发现正在屠宰其中一个迟到的费尔大人的手下,从他的大腿和臀部切下大块的肉,而他的一个前臂正在铁叉上转动着烤。当‘女熊’告诉她此事时,阿莎也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恐怖,但她不能假装感到吃惊。这次残酷的进军途中,那四个人不是最先开始吃人肉的,她敢打赌——他们只是最早被发现的。
根据国王的判决,Peasebury的四个人要为他们的大餐付出生命……而且后党的人声称,要用火刑献祭红神来结束暴风雪。阿莎·葛雷乔伊不相信他们的红神,但她祈祷他们有那个权利。否则的话,还会有其他的火葬堆,克拉顿·宋格爵士就有可能达成他的心愿了。
四个‘肉食者’赤身裸体地被克拉顿爵士赶出来,他们的手腕被皮绳捆到背后。最年轻的那个哭泣着从雪地里蹒跚而来,另两个人像个已死的人那样走过来,眼睛盯在地面上。他们看起来普通的让阿莎感到吃惊。不是怪物,她认识到,只是人。
四个人里面最年长的那个曾经是他们的士官,就他自己仍带着挑衅,他向后党的人吐口水,当他们用长矛戳他时。“操你们所有人,也操你们的红神,”他说道,“你听见了吗,法林?‘巨人杀手’?你那欠操的堂弟死的时候,老子哈哈大笑,高迪。我们应该把他也吃了,他们烤他的时候,他闻起来真他妈的香。我敢打赌那男孩又可口又软嫩。还多油水儿。”一个矛把的重击让那人跪倒在地,但并没有让他住嘴。当他站起身,吐出满嘴的鲜血和碎牙又继续开骂,“他的老二才是最上好的部分,入口酥脆。一根肥香肠。”甚至当他们用锁链缠住他时,他还狂骂不休,“科里斯·彭尼(Penny),到这边来。什么样的名字叫‘便士’?那是你妈卖一次的价钱?还有你,宋格,你这个该死的私生子,你——”
克拉顿爵士一句话不说,一次快速的劈砍切下了那个士官的喉咙,喷出的一蓬鲜血流下他的胸膛。
哭泣那人哭的更加卖力,每啜泣一声身体都跟着震颤。他是如此的瘦弱,以至于阿莎都能数清他的每一根肋骨。“不要,”他乞求,“求求你,他是死人,他是死人,而且我们太饥饿。求求……”
“那个士官是个聪明人,”阿莎对亚莉珊·莫尔蒙说道,“他故意激怒宋格杀了自己。”她想知道:要是她自己的时刻到来,同样的把戏是否会有效两次。
四个罪犯背靠背用铁链锁住,一根木桩上两个。他们作为光之王的祭品悬吊在那儿,三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劈开的原木和折断的树枝堆放在他们脚下,然后柴堆浇上煤油。他们必须尽快地完成此事。雪下的很大,像以往一样,柴堆很快就会湿透。
“国王在哪儿?”科里斯·彭尼问道。
四天前,国王的一个侍从死于寒冷和饥饿,一个名叫拜恩·法林的男孩,他是高迪爵士的亲戚。当那个男孩的尸体被火焰吞噬时,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曾面色铁青地站在火葬堆旁边。之后,国王就回到他的瞭望塔。从此,他再也没有出来……尽管时不时地,有人瞥到陛下出现在塔顶——那里日夜燃烧的烽火中衬托出他的轮廓。他正在与红神交谈,有些人说。他在呼唤梅丽珊卓夫人,其他人坚持。无论哪种说法,在阿莎·葛雷乔伊看来,都代表着国王茫然无措正在寻求帮助。
“坎蒂,去找国王,告诉他都准备好了。”高迪爵士命令离得最近士兵。
“国王在这儿。”是理查德·霍普的声音。
理查德爵士平板盔甲外面穿着他的棉絮的紧身上衣,上面佩戴灰烬和骨头底面三只鬼面蛾的纹章。史坦尼斯国王和他一起走来。他们后面,踩着同样的步伐,阿尔夫·卡史塔克拄着他的黑李木手杖蹒跚而来。八天前,阿尔夫大人找到了他们。这个北方人带着一个儿子,三个孙子,四百个长矛手,四十个弓箭手,一打骑枪兵,一个学士,还有一笼渡鸦……但是只带了够维持他自己的给养。
卡史塔克不是真正的领主,阿莎曾得到消息,他只是在真正的领主被兰尼斯特扣押为俘虏期间,代理卡霍城领主之位。他憔悴、驼背、罗圈腿,左肩比右肩高半英尺,脖子瘦长,灰色眼睛斜视,满嘴黄牙。他几乎光秃的头顶上只有几根白发,分叉的胡子半灰半白,总是参差不齐。阿莎认为他的笑容带着些酸涩。然而,如果传言属实,要是他们攻下临冬城,统治它的将会是卡史塔克。在那里,远古时期卡史塔克家族从史塔克家族分离出去,而且阿尔夫大人是艾德·史塔克旗下第一个向史坦尼斯宣誓效忠的。
据阿莎所知,卡史塔克家信仰的神灵是北方旧神,他们与渥尔家、诺瑞家、菲林特家和其他高山族信仰同样的神灵。她想知道,阿尔夫大人前来观看火刑是不是奉国王之命,还是他自己想来见证红神的力量。
看到史坦尼斯,绑在木桩上的两个人开始恳求国王慈悲。国王一声不响地听着,紧绷着下巴。然后他对高迪·法林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巨人杀手’举起双臂,“光之王,倾听我们!”
“光之王,守护我们!”后党的人唱诵,“因为长夜黑暗,处处险恶!”
高迪爵士抬起头面向渐暗的天空。“我们感谢你让太阳温暖我们,祈祷你把它还给我们,噢,光之王,因为它将照亮我们前去消灭汝敌之路。”雪花在他脸上融化。“我们感谢你让群星在夜晚注视着我们,祈祷你将揭去隐藏它们的面纱,让我们能再次在它们的注视下荣耀。”
“光之王,保护我们!”后党的人祈祷,“消灭野蛮的黑暗!”
科林斯·彭尼爵士双手抓住火把走向前。他把火把在头上舞成一个圆圈,风让火焰燃得更旺。其中一个罪犯开始呜咽。
“拉赫洛,”高迪爵士吟唱,“我们献给你四个罪恶的人。怀着欢喜的真心,我们把他们献给你的圣洁之火,他们灵魂中的黑暗将被烧尽。让他们的卑贱肉体烧焦变黑,他们的精神将自由纯洁地上升进入光明。接受他们的鲜血,噢,光之王,熔化绑缚汝之仆的冰冷铁链。倾听他们的痛苦,赐予我们的剑以力量,我们将用它们饱尝汝敌之鲜血。接受这次献祭,给我们指引通往临冬城之路,我们将征服不信那些真主的人。”
“光之王,接受这次献祭!”一百个声音附和。科林斯爵士用火把点着了第一个火葬柴堆,然后把火把扔到第二个火葬柴堆底部的木柴上。几缕青烟开始上升,罪犯们开始咳嗽。第一道火苗出现,像害羞的处女,上窜着舞蹈着从断木到支柱。不一会儿,两个木桩都淹没在大火之中。
“他是死人,”哭泣男孩尖叫,当火焰卷上他的双腿时。“我们发现他死了……求求你们……我们太饿了……”火苗到达他的老二。当他的老二周围的毛开始烧着时,他的恳求变成一个长声的无言的尖叫。
阿莎·葛雷乔的伊喉间似乎泛起了胆汁。在铁群岛,她也曾看到过她手下的祭祀切开奴隶们的喉咙,然后把他们的尸体丢进大海敬献给淹神。那就够残忍了,这个则更甚。
闭上眼睛,她告诉自己,塞住耳朵,转身离开。你不必看到这个。后党的人正在颂唱某些赞美红神‘拉赫洛’的赞歌,但尖叫声让她听不到一个词。火焰的热度冲击着她的面颊,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浑身颤抖。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烟味和焦肉味,其中一个身体仍在抽搐,试图挣开将他绑缚在木桩上的红热铁链。
过了一会儿,尖叫声停止了。
没说一句话,史坦尼斯国王转身离开,走回他独居的瞭望塔。回到他的烽火里,阿莎知道,去从火焰中寻找答案。阿尔夫·卡史塔克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但理查德·霍普爵士拉住他的手臂引他转向长厅。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火堆和所能找到的可怜的晚餐。
克拉顿·宋格悄悄贴近她身边,“铁婊子喜欢看这表演?”他的呼吸散发着麦芽酒和洋葱的恶臭。他有一双猪的眼睛,阿莎想。那倒是很般配,再加上他的盾牌和外套看起来像只长了翅膀的猪。宋格把自己的脸压到她的面前——两人是如此接近,以至于她都能数清他鼻子上的黑头——说道,“等轮到你在一根木桩上扭动的时候,人群会更加壮观。”
他说的没错。狼家人不会喜欢她;她是铁种,而且要为她的手下所犯下的罪行负责,为卡林湾、深林堡和托伦方城,为几个世纪以来沿着磐石海岸的劫掠,为席恩在临冬城所做的一切。
“放开我,爵士。”每次宋格对她说话,都让她渴望自己的飞斧。在铁群岛,阿莎是个可以和任何男人媲美的优秀的‘一指舞者’,而且她有十个手指可以证明这点。要是我能跟此人共‘舞’就好了。有些男人迫切需要脸上长出胡须,克拉顿爵士的脸迫切需要一把飞斧劈在他两眼之间。但在这里她没有飞斧,所以,她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摆脱他。那只是让克拉顿爵士把她抓得更紧,戴手套的手指钳入她的手臂,好像铁爪。
“我的女士让你放开她,”亚莉珊·莫尔蒙说道,“你最好听清楚了,爵士,阿莎女士不是红神的祭品。”
“她会是的,”宋格坚持道,“我们庇护这个魔鬼的崇拜者留在我们中间的时间太长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放开了抓着阿莎手臂的手。没有人会不必要地激怒‘女熊’。
此时,朱斯丁·马赛适时地出现了。“国王对他的战利品俘虏另有计划,”他带着轻松的微笑说道。他的脸颊冻的通红。
“国王?还是你?”宋格轻蔑地哼了一声,“随你怎么安排,马赛。她仍将被烧掉,她和她的国王血脉。红衣女曾经说过,国王血脉里有种力量。能取悦我们的光之王的力量。”
“让拉赫洛满足于我们刚献给他的那四个人吧。”
“四个卑贱的乡下人,乞丐的施舍。那种人渣不会让雪停住,她或许能。”
‘女熊’说道,“那么如果你烧了她雪仍下个不停,怎么办?你下次会烧谁?烧我?”
阿莎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是克拉顿爵士?或许拉赫洛会喜欢某个他自己的信徒。一个忠诚的男人将会颂唱赞歌,当火焰舔上他的老二的时候。”
朱斯丁爵士大笑。宋格没被逗笑,“享受你的傻笑吧,马赛。如果雪下个不停,我们看看到那时能笑得出来的是谁。”他瞥了一眼木桩上的几个死人,微笑了,然后转身加入高迪爵士和其他后党的人群。
“我的救星,”阿莎对朱斯丁·马赛说道。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那都是他应得的。“谢谢你的救援,爵士。”
“这样做你将不会在后党人中赢得朋友,”‘女熊’说道,“你失去对红神拉赫洛的信仰了吗?”
“我失去信仰的远不止这些,”马赛说道,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但我仍然相信晚餐,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的女士们?”
亚莉珊·莫尔蒙摇摇头,“我没有胃口。”
“我也是,但尽管如此,你们最好还是强咽下去几块马肉,否则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后悔。从深林堡进军时,我们有800匹马,到昨晚只剩下64匹。”
他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到震惊。他们几乎所有的高大战马都死了,包括马赛自己的。大多数驮马也死了,甚至是北方人的犁马都因缺少饲料而摇摇欲倒。但他们还要马干什么?史坦尼斯不再向任何地方进军。太阳、月亮和星星消失了如此长的时间,甚至阿莎开始想知道自己是否只是梦见过它们。“我去吃。”
亚莉珊摇摇头,“我不去。”
“那么,让我看管阿莎小姐吧,”朱斯丁爵士告诉她,“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她逃跑。”
‘女熊’勉强地表示同意,对他语气里的嘲弄充耳不闻。他们从那儿分开了,亚莉珊回自己的帐篷,她和朱斯丁·马赛去长厅。路没多远,但积雪很深,风吹的又猛又急,而且阿莎的双脚好像冻成了冰块。每走一步,她的脚踝都感到刺痛。
尽管矮小而简陋,但这个长厅仍然是村庄里最高大的建筑,所以领主和长官们都将它据为己有了,而史坦尼斯则定居在湖岸边的石头瞭望塔里。一对卫兵守在门侧,斜倚在长矛上。一个卫兵为马赛提起润滑门拴,朱斯丁爵士陪同阿莎走进这神赐的温暖之中。
长凳和搁板桌沿着长厅的每一边摆开,能坐下50人的房间……然而,两倍数目的人挤在里面。土质地板的中间挖了一条火坑,上面的屋顶上有一排出烟孔。狼家人坐在火坑的一边,骑士和南方领主们占据了另一边。
南方人看起来都很可怜,阿莎想——削瘦、两颊凹陷,有些人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其他人的脸则通红风伤。相比之下,北方人似乎显得强壮健康,高大面色红润的北方人长着像刷子一样厚实的胡子,穿着毛皮和铁甲。他们可能也又冷又饿,但进军对他们来说更容易,因为他们用犁马和‘熊爪’。
阿莎摘下毛皮的露指手套,活动手指让她的脸部肌肉抽搐。随着她半冻僵的双脚在温暖中解冻,疼痛迅速传到她的双腿。佃农们逃跑时留下了充足的泥炭,所以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泥炭燃烧的浓重土味。她抖掉斗篷上粘覆的冰雪,然后挂在门里的一个挂钩上。
朱斯丁爵士在长凳上找到他们的位置,又取来他们两人的晚餐——麦芽酒和成块的马肉,外面焦黑里面血红。阿莎喝了一口麦芽酒,然后开始吃马肉。分量比她上次吃到的更少了,但她的肚子闻到马肉的香味仍然咕噜作响。“谢谢你,爵士。”她说道,任凭血和油脂流下她的面颊。
“叫我朱斯丁,我坚持。”马赛把自己的马肉切成碎块,然后用匕首刺入一块。
桌子下首,威尔·福克斯拉夫(WillFoxglove)正在告诉他周围的人们:史坦尼斯将会在三天后继续向临冬城进军。他是从一个照料国王战马的马夫之口得知的。“陛下在他的火焰中看到了胜利,”福克斯拉夫说,“一个将在领主城堡和平民木屋间传唱一千年的胜利。”
朱斯丁·马赛从他的马肉上抬起头,“昨夜为止,冻死的人数已经达到80。”他从牙上剔下一块软骨,然后弹给离的最近的狗。“如果我们进军,我们将会死掉数百人。”
“如果我们留在这,我们将会死掉数千人。”亨佛利·克莱夫顿(HumfreyClifton)爵士说,“让我说,进军或者死亡。”
“进军并且死亡,我的答案。即使我们到达临冬城,结果会怎样?我们怎么攻下它?半数我们的人都虚弱到几乎迈不开步,你们会指望他们攀登城墙?建攻城塔?”
“我们应该留在这儿直到天气好转。”奥穆德·维尔德(OrmundWylde)爵士说道,一个死尸样的老爵士,他的本性与名字不符。阿莎曾听到谣传,有些士兵正在下赌注:哪个大骑士和领主将是下一个死去的人。奥穆德爵士显然是投注的最热门人选。又有多少金币押在我身上呢,我想知道?阿莎想,可能还有时间去下一注。“在这里,我们至少还有个庇护所,”维尔德坚持说道,“而且,湖里还有鱼。”
“鱼儿太少,而渔夫太多。”匹斯布瑞(Peasebury)大人沮丧地说道。他有充分的理由沮丧,高迪爵士刚刚烧死的四人就是他的部下。而且就在这个大厅里,有些人都说过:匹斯布瑞自己肯定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甚至可能分享过他们的大餐。
“他说的不错,”奈德·伍兹(NedWoods)嘟囔,来自深林堡的一个侦察兵,被称为‘没鼻子’奈德,两个冬季以前冻疮夺去了他的鼻尖。伍兹比在世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狼林,即使是国王最骄傲的领主们对他说出的话都得学着听从。“我了解那些湖泊。你们一直耗在湖上,就像蛆虫们爬在一具尸体上,你们中的数百人。在冰上打了那么多的洞,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血腥奇观。湖岛外面,有些地方看起来就像是老鼠们啃过的一块奶酪。”他摇摇头,“那些湖不行了,你们都把里面的鱼捕尽了。”
“所有这些都给了我们更多进军的理由,”亨佛利·克莱夫顿坚持道,“如果命中注定难逃一死,那就让我们手里握剑而死。”
跟昨晚和前晚一样,都是争论同样的问题。进军和死亡,留在这儿和死亡,退兵和死亡。
“随便你愿意怎么去死吧,亨佛利,”朱斯丁·马赛说,“至于我自己,我宁愿活着见到另一个春天。”
“或许有人会称之为懦夫,”匹斯布瑞大人回应。“懦夫总好过一个吃人肉的。”
匹斯布瑞的脸因突然的狂怒而扭曲,“你——”
“死亡是战争的一部分,朱斯丁。”理查德·霍普爵士站在门里边,融雪水打湿了他的黑头发。“那些跟着我们一起进军的人将分享我们从波顿和他的私生子那里获取的所有战利品,而且更会分享不朽的荣誉。那些虚弱到无法进军的人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但我向你们保证,一旦攻下临冬城,我们将会送食物过来。”
“你们不会攻下临冬城!”
“是啊,我们不会,”高桌上某处传来咯咯的笑声,那里坐着阿尔夫·卡史塔克、他的儿子亚瑟(Arthor)和他的三个孙子。阿尔夫大人强行起身——像一只秃鹰从它的猎物上飞起——用一只满是老人斑点的手抓住他儿子的肩膀支撑身体。“我们将为奈德大人和他的女儿夺取它。是的,还有少狼主,那个被残酷杀戮的大男孩。我和我的部下将为你们带路,如果需要的话。我对尊敬的国王陛下也是这么说的。进军,我说,一个月之内,我们都将沐浴在波顿和佛雷的鲜血之中。”
人们开始猛跺双脚,用拳头用力敲打桌面。几乎全是北方人,阿莎注意到。沿着火坑,南方领主们安静地坐在长凳上。
朱斯丁·马赛等着喧嚣声渐渐低下去,然后说道,“你的勇气让人钦佩,卡史塔克大人,但勇气不会攻破临冬城的城墙。你打算怎么攻下临冬城,祈祷?用雪球?”
阿尔夫大人的一个孙子给出了答案。“我们将砍倒树木做成攻城锤撞开城门。”
“然后死去。”
另一个孙子用只有他自己听到的小声说,“我们将制造木梯,爬上城墙。”
“然后死去。”
亚瑟·卡史塔克大声说道,他阿尔夫大人的小儿子。“我们将立起攻城塔。”
“然后死去,死去,死去。”朱斯丁爵士转了转眼珠,“诸神慈悲,你们卡史塔克都是傻子吗?”
“诸神?”理查德·霍普说,“你忘了你的身份。朱斯丁。在这里,我们只有一个神。站在我们一边就不要说那些恶魔。现在只有光之王能拯救我们,你不同意吗?”他把手放在剑柄上,好像是为了强调,但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朱斯丁·马赛的脸。
那样的注视之下,朱斯丁爵士蔫了。“光之王,是的。我对光之王的信仰和你的一样深。理查德,你知道这点。”
“我怀疑的是你的勇气,朱斯丁,而不是你的信仰。自从我们从深林堡骑马出来,没走一步你都在宣讲失败。这让我想知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一片红晕爬上马赛的脖颈。“我不会留在这儿被人侮辱。”他猛地从墙上扯过他的湿斗篷——如此用力阿莎都听到了撕裂声——然后大踏步地走过霍普穿过厅门。一阵冷风吹进大厅,吹起火坑里的灰烬,吹的火焰更显明亮。
破碎的那样快,阿莎想,我的救星是牛脂做的。即便如此,朱斯丁爵士仍是少数几个有可能反对烧死她的后党人之一。所以她站起身,穿上自己的斗篷,然后跟随他走入暴风雪之中。
刚走出去十码,她就迷路了。阿莎能看到瞭望塔顶上正在燃烧的烽火,一团模糊的橘色的光晕漂浮在空气中。另外,村庄不见了。她独自走在一个冰雪和安静构成的白色世界,爬越她的大腿深的雪堆。“朱斯丁?”她喊。没有回应。她听到左侧某个地方传来马嘶声。可怜的马叫声充满了恐惧,它可能知道自己将成为明天的晚餐。阿莎拉了拉斗篷把自己裹的更紧。
她跌跌撞撞地不知不觉又回到村庄绿地。两根松木树桩仍站在那儿,烧焦烧黑但并没有烧穿。缠着死人的铁链现在已经冷却,她看到,但仍然用它们的臂膀紧紧地锁住尸体。一只渡鸦栖身在一具尸体上,正在啄食紧贴在焦黑头颅之上的烧焦肉块。吹起的冰雪已经覆盖了火葬堆底部的灰烬,并且顺着死人的腿往上爬已经没过他的脚踝。旧神们打算埋葬他,阿莎想,这并不是他们的职责。
“好好瞧瞧吧,阴道,”克拉顿·宋格在她身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等到你被火烤的时候,那看起来才叫漂亮。告诉我,乌贼会尖叫吗?”
我的父神啊,要是你在波涛之下的水王大厅能听到我的请求,就赐给我只要一把小小的飞斧吧。淹神没有回应,他很少回应。诸神都是如此。“你看到朱斯丁爵士了吗?”
“那个精力旺盛的傻子?你想跟他做什么,阴道?如果你需要的是被操,我比马赛男人多了。”
又说阴道?真是奇怪,怎么像宋格这样的男人会喜欢用那个词贬低女人呢,而它恰恰是他们看重一个女人的唯一所在。而且宋格比‘中间的’里德尔更差劲。当他说出这个词时,他想要它。“你的国王会用阉刑对待强奸犯。”她提醒他。
克拉顿爵士咯咯地笑起来,“国王半瞎的双眼除了盯进火焰中什么也看不到。但不用害怕,阴道,我不会强奸你。我需要杀死你以后,而且我更愿意看你被烧死。”
那匹马又发出嘶叫声。“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一匹马。不,是一群马。不止一匹。”她转过头,倾听。风雪让那些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很难判断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这是某些乌贼的把戏吗?我没听到——”宋格皱眉,“七层地狱。是骑兵。”他摸索到身上的剑带,皮革手套让的双手笨拙,终于成功地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来。
到那时,骑兵们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从暴风雪中出现,就像一群幽灵,都是骑在矮小马匹上的高大男人,身上穿着的厚重毛皮让他们更显得高大。刀剑悬挂在他们的腰侧,随着它们在剑鞘中咔嗒作响奏唱出温柔的钢铁之曲。阿莎看到一把战斧捆在一个人的马鞍上,一个战锤挂在另一个人背上。他们也带着盾牌,但冰雪让视线模糊,以至于携带盾牌的手臂都不能看清。尽管穿着数层的羊毛、毛皮和熟皮革,但阿莎感到浑身赤裸地站在那儿。号角,她想,我需要一支号角来唤醒营地。
“快跑!你这个愚蠢的阴道!”克拉顿爵士大喊,“快去向国王示警,波顿大人来袭击我们了!”宋格可能是个衣冠禽兽,但他从不缺乏勇气。长剑在手,他大跨步地穿过雪地,置自己于骑兵们和国王塔楼之间,那烽火在他身后发出微弱的光,像是某个奇怪神灵的橘色眼睛。“那边是谁?站住!站住!”
领头的骑兵在他身前勒住战马。其他骑兵在他后面,可能有二十人之多。阿莎没有时间去数清他们。也许还有数百上千人在外面的暴风雪之中,紧随他们身后艰难跋涉而来。借着黑暗和纷飞的冰雪掩身,卢斯·波顿的全部军队可能都来袭击他们。然而,这些……
说他们是侦察兵吧,人数太多了,军队前锋人又太少。而且有两人通身黑衣。守夜人,她突然明白了。“你们是谁?”她喊道。
“朋友,”回答她的声音似曾相识。“我们前往临冬城找你,却只找到鸦食·安柏(CrowfoodUmber)在击鼓吹号。我们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你。”来人翻身下马,把风帽往后一掀,低头行礼。他胡子如此茂密,又结了一层冰壳,有那么一会,阿莎没有认出来。终于她想起来了。“崔斯(Tris)?【阿莎青梅竹马的伙伴】”她问道。
“女士。”崔斯提福尔·伯特利(TristiferBotley)单膝跪下。“TheMaid也在这里。Roggon,Grimtongue,Fingers,Rook…我们六个。能骑马的都来了。Cromm伤重去世。”
“怎么回事?”克雷顿·萨格斯(ClaytonSuggs)急问道。“你是她的手下?你怎么从深林堡的地牢逃出来的?”
崔斯(Tris)起身,拂去膝上的雪。“希贝娜·葛洛佛(SybelleGlover)以国王的名义接受了一笔可观的赎金后释放了我们。”
“什么赎金?谁会为你们这些铁岛渣滓浪费金钱?”
“我,爵士。”说话者骑马上前来。他身材高挑精瘦,腿极长,让人奇怪怎么没拖到地上。“我亟需一支精干的卫队护送我寻找国王,而希贝娜(Sybelle)亟需减几张嘴吃饭。”高个子的脸被围巾遮着,但是他戴着某种柔软的布料织成的塔形无边帽,好像三个圆柱体一个叠在另一个上,自从上次航行至泰洛西之后,阿莎就再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帽子了。“听说史坦尼斯国王在此。我要立刻觐见,十万火急。”
“你TMD又是谁?”
高个子优雅地溜下马,摘下怪帽,鞠了一躬。“在下泰克·奈斯托瑞斯(TychoNestoris),布拉佛斯铁金库的谦卑仆人。”
此时此地,从黑夜里冲出的骑手,居然是一个布拉佛斯银行家,这完完全全出乎阿莎意料之外。荒谬离奇至此,她忍不住放声大笑。“史坦尼斯国王住在瞭望塔。克雷顿爵士(SerClayton)定会乐意引见。”
“太好了。时间紧急万分。”银行家用精明的黑眼睛打量着她。“如果我没认错,你就是葛雷乔伊家族的阿莎女士了。”
“我是葛雷乔伊家族的阿莎,是的,至于是否女士就难说了。”
布拉佛斯人微笑着。“我给你带了礼物。”他示意身后的一个人。“我们到临冬城找国王。这场暴风雪同样也困住了临冬城,唉。我们在城墙外发现了莫尔斯·安柏(MorsUmber),带着一帮毛头小伙儿等待国王。他交给我这个。”
一个女孩和一个老人。看着两人被粗鲁地丢到雪地里,阿莎心想。女孩虽身着皮衣,却仍剧烈颤抖。若非饱受惊吓,她还有些俊俏,虽然鼻尖生有黑色冻疮。至于那位老人……没人会说他好看。连稻草人身上肉都比他多。脑袋像是皮包着骷髅头,头发是白骨那种白色,污秽不堪。而且他浑身臭气。阿莎看着他就想吐。
他抬眼看她。“姐姐,看,这回我认出你了。”
阿莎心跳都停了。“席恩?”
他嘴唇张开,看样子可能是在咧嘴笑。他口中一半牙齿没了,另一半也是碎裂的。“席恩,”他重复着。“我叫席恩。人必须自知其名。”